
顶流女星因拍摄公益纪录片入驻我家,我们举家翻出压箱底的新衣,屠宰喂了三年包谷的年猪。
村长来喊我去村口迎接,眼前突然弹出一列金色弹幕:【可怜啊,这家人绝对想不到,杀猪刀下一秒要捅进他们的人生,浇灌女星慈善天使的人设花!】
【节目播出后,非遗传承人自私毁文化#登上热搜,阿布雁父亲被骂“阻碍文化传承的罪人”!】
【阿布雁母亲因喝药酒被诬陷酗酒家暴儿女,还被说成奢侈骗国家资助,遭人肉搜索!】
我浑身一震,脚步戛然而止,迟疑停在了原地。
1、
“雁儿,发什么呆呢?韩小姐都等半天了,这第一印象可不能给弄砸了。”
村长见我不动,烟斗捅了捅我,我的布衫烫出细小的洞。
弹幕还在滚动。
我全身肌肉紧绷,像被冰冻住了一样。
村长催了又催,见我仍没动静,烟棍又顶上我的后腰,这次力道重得让我踉跄一步。
“雁儿,拍完片子,女明星给的补助够拉大医院治你妈的腰、还能够你姐弟俩上学……”
“阿姐,校长还说拍完能修教室玻璃窗哩。”
小我六岁的阿弟阿布鹤边看着我,边将新缝的靛蓝土布衫扯得笔直,领口浆洗得发硬。
【可怜的阿布鹤,仅仅只是摸了一下韩粟柔的小狗,却被配字幕‘山区男孩性骚扰女星’。】
【因为这件事,阿布鹤在学校里被韩粟柔的粉丝霸凌,被活活埋死。】
这行字像根刺,扎得我心脏骤停。
我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到眼前,“阿弟,厨房里还煮着阿妈的药,我好像忘记熄火了,你回去看一下。”
阿弟的眸子明显放大,他期待迎接女星韩粟柔,但知道阿妈的药很稀罕,只好跑回家。
村长反应回来时,阿弟已经跑没影了,他沉脸指责我,我乖巧认错,随后赶紧转移话题。
“村长,西溪村是二十几户人家,为什么会选中我家拍摄捏?”
村长烦躁道∶“都说多少次了,这是全村公开投票的结果!大家心知肚明谁最需要帮衬,你们家的情况谁不知道?"
一如既往的说辞,我依旧疑惑,因为西溪村贫困户有六家。
此刻,面前的弹幕揭露了真相,韩粟柔承诺送村长儿子进省重点高中,弹幕还说,韩粟柔上一次热搜,就多盖一间教室。
流量不是灰土,触手可得,要么正能量的大红,要么引人吐槽的黑红,无论哪种都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西溪村人虽不知道村长与韩粟柔的交易,但都清楚什么是流量,所以他们全体推荐了我家,只因为阿爸阿妈老来得子,如今已均七十岁,而最大的孩子我只有15岁。
经济贫困且好掌控的家庭,是最棒的牺牲品。
我掐着手心,目光落在了村口那抹白影上,人群包围中,韩粟柔弯腰与村里孩子互动,始终弯眸浅笑,一举一动俨然亲和近人。
但留心观察,就会发现韩粟柔眼里藏着厌恶,且每个举动都有意面对镜头,就像——弹幕说的“心机摆拍”。
【呕,真装!谁敢相信,韩粟柔从事演艺圈二十年,第一次觉得她演技好。】
【快看,韩粟柔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捏得泛白,晶钻美甲都扣出来了。】
【好讽刺啊,韩粟柔一个美甲是整个丰兴村一年的总收入。】
我将视线移到地面,果然注意到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却没留意,村长猛然抬脚踹过来,我刚好滚在了那枚美甲上,看上去就像我迫不及待偷捡。
韩粟柔一脸惊讶又难过∶“啊,小妹妹,你想要美甲啊?不用偷的,跟姐姐说一声,姐姐会送你的。”
我想动,却发现韩粟柔看似想拉我,实则巧妙用力将我往土里压着,竟然是防止我起身。
与此同时,她的团队上前安慰她∶“韩姐别伤心,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只是有些人接受的教育也就那样……”
村长这时出来打圆场,一字一句却在说我们阿布家贫穷使然,孩子有小偷小摸习惯,希望韩粟柔能宽容理解。
韩粟柔缓缓站起身,浅笑着抹去眼角的泪痕:“没事,我行事一直都信奉一条准则: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韩粟柔的助理迅速递上纸巾,她的声音却穿透嘈杂,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我们能做的,就是尽一份微薄之力,让这些山区的故事被更多人看见。”
现场瞬间响起热烈的掌声,闪光灯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我吐出一口泥土,眼睛死死盯着空气中的金色弹幕。
【这一幕很快就会上热搜#韩粟柔有一颗会爱人的心,山区小偷女孩感动跪地。】
【可怜啊,节目整个过程下来,阿布雁都被污蔑小偷,而不久,韩粟柔将以教育的名义将阿布雁送去少儿所。】
【自私守旧的父亲,酗酒家暴的母亲,阴暗性侵的弟弟,小偷成性的姐姐,如此一来,韩粟柔就是那从天而降的莲花圣女。】
【节目播出后,韩粟柔流量商务不断,跻身一线公益明星,一路长虹,而西溪村再无阿布家。】
我死死咬住舌头,血液遍布口腔却感觉不到疼痛。
原来韩粟柔这场公益之旅,踩的是我阿布家的尸骨。
可是凭什么!
既然都是作秀,那为什么不是韩粟柔做我们阿布家的垫脚石。
2、
当晚韩粟柔住进我们家,不过,睡的却是她自己带的帐篷,她的团队不同意,一行人吵了一架。
他们以节目组有人发病屏退了所有人,我没亲眼看到,是弹幕告诉我。
【韩粟柔表面一副入乡随俗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嫌弃的很,所以为了粉饰她的行为,她让团队故意把房间弄脏弄乱。】
【明天热搜预定:#韩粟柔被逼住帐篷?山区民宅脏乱差引公益人落泪#】
【这件事立下了穷人不爱卫生的刻板印象,正是阿布家被全网人肉的开端。】
我看过去,果然看到有韩粟柔团队其中的几个人有意无意踢翻家里的东西,但奈何效果并不好,只因为我家太整洁了,所有东西都分类放进柜子、架子上,如果执意弄乱很容易让人注意到。
本以为他们会放弃,结果却问了阿妈什么,然后往后山的猪圈方向走,而大家都在吃饭,没人留意这边的动静。
我跟上去,远远看见他们石头剪刀,决定谁下去掏猪屎。
猜到他们想要做什么,我跑去叫阿弟,彼时他们一群孩子正在玩狙击游戏,村长的独生子鲁巴盛正在用智能手机玩赛车游戏,他看见我脸上止不住的喜悦。
我思绪流转,背过身狠狠揉捏自己的脸,走到鲁巴盛面前时,小脸泛红娇羞。
我抓住他的手,∶“阿盛哥,我家猪一直在叫好像生病了,但是我怕黑,你能陪我一起去看吗?”
鲁巴盛眼睛灯亮,跟小狗一样,他笑呵呵捏了一下我的手腕。而后,出风头似的,他又开口指挥村里小孩。
就这样,我们一窝蜂进了后山。
“臭死了,明天一定要上热搜,不然对不起我今晚的牺牲。”
韩粟柔团队的人走了下来,人手一只装着猪屎的塑料袋,其中一个浑身上下都挂着猪屎。
后山没灯,如今猝然撞到我们,很难不吓人。我们这边都是小孩,有的直接吓哭,后山瞬间嗷嚎起伏,我趁着混乱,模仿成人踹了一脚鲁巴盛。
大人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赶到,韩粟柔走在最前面,看见自己人朝她使眼色,脸沉如炭。
有小孩朝自己爸妈告状∶“他们是小偷,快报警把这些人抓起来!”
村长立即意识到什么,他赶紧打断说是误会,还刻意提醒阿爸阿妈,这是节目,命令大家散了。
“放屁!谁大半夜偷偷摸摸进猪圈,这不是小偷!”
村长铁青脸欲破口大骂,结果发现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鲁巴盛吃痛捂住屁股站起来∶“阿爹,他们动手打我,掐我脖子,扣我眼珠……你儿子差点死!”
我松了一口气,生平第一次觉得鲁巴盛喜欢添油加醋的性格还不错。
村长一向拿命宠自家儿子,眼下也顾不得什么,赶紧哄儿子。孩子王都这样说了,小跟班们也效仿起来。
童言无忌,父母之爱子却是实打实的。
我摇晃阿爸的手,一脸害怕∶“阿爸,我们家的猪叫得好痛苦,他们会不会死啊。”
阿弟闻言,红了眼∶“阿爸,阿鹤不想他们死。”
小孩子最容易带动,没一会哭声一片,众家长七嘴八舌议论,牵扯到了人贩子,投毒之类的。
“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清楚,非要偷偷摸摸?”
场面登时紧张起来。
即便村长想要小事化了,一时间也很难做到。
我目光不动声色移到韩粟柔,见她悄悄朝导演比了个手势,俩人交接了一张纸条,转过身来时,她仿佛吃了定心丸。
韩粟柔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关心阿布家的猪是否健康,所以安排化验猪粪,就是想用科学方法帮阿布家发家致富。”
工作人员当场编的台词似乎警醒了村长,村长回过神草草打住这件事,他烟斗敲了敲阿爸的后背。
阿爸微不可察叹气,最后站出来打圆场,导演连忙说了几句场面话,里外配合下,在场的人反而夸赞韩粟柔善良聪慧。
【可恶,到头来还是为韩粟柔作嫁衣!】
【啊啊,受不了,韩粟柔明天又有热搜了!】
韩粟柔团队的人狠狠松了一口气,然而刚回到前厅,大家脸色骤变。
一辆警车停在我家门口,几个警察走上前。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3、
谁也没想到警察来了。
更想不到,是谁报了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韩粟柔听到声音,赶紧用袖子捂着脸钻进了帐篷里,导演等工作人员也停下摄影,退到一边装作透明人。
压力给到了村长,村长狠狠瞪了我们所有人,惨白脸陪笑道∶“警察同志误会了,我们西溪村民遵纪守法,没人偷猪。”
警察同志拧眉∶“偷猪?”
村长哆嗦一下,想到什么,他连忙拉过韩粟柔的团队介绍∶“认识他们不?这是顶流女星韩粟柔的团队,她来我们村拍摄公益片《逆光生长》……不信,我让大明星出来,你们认一下。”
村长连喊韩粟柔几声,韩粟柔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打招呼,又磕磕绊绊将她后山背的那句台词说了出来。
少年警察同志惊喜∶“还真是韩粟柔大明星啊!”
大家最后才得知警察的到来并不是因为猪的事,而是因为有人报警说发生了家暴。
提到家暴二字,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了宋叔,他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一喝酒就家暴妻子的人,宋姨几次差点死掉。
今晚宋姨也被打得鼻青脸肿,站在人群里很扎眼。宋姨好像豁出去了,她泪流满面冲出来向警察求助。
而闹了半天,结果虚惊一场,村长气得面红耳赤,他恨不得撕烂报警的人,于是他试探问警察报警人电话多少,警察同志不发一言看他。
阿爸轻轻将我拉到身后,我手心冒汗,紧张到脚趾扣地。
因为是我偷用阿爸的老人机报的警。
虽然我并不是第一次干这件事,但却是第一次警察接到报警后真的出警,毕竟警察每次都说“家庭内部纠纷,自己解决”。
警察什么也没说带着宋叔离开了,不知道今晚的报警人,村长破口大骂,发了一通脾气,大家捂住耳朵各回各家。
如今只剩下我们阿布家和村长,突然韩粟柔面目狰狞尖叫,她疯狂砸东西。
她的团队似乎也没料到她突然这样,赶紧驱赶我们,门关上,末了还欲盖弥彰解释∶“你们也知道,韩姐抑郁症没好。”
【我呸!谁家大好人得了抑郁症一天上十几个热搜?谁家大好人抑郁症没好就来办综艺?】
【因为她根本没有抑郁!不过是以抑郁症博取民众同情,赚取流量,赚取民众的钱!】
【韩粉逻辑:赚你钱是看得起你,毕竟我们姐姐的包包装得下你们的命运。】
知道这个真相,躺在床上的我内心却平静无比,只盯着手上的黑色智能手机,这是方才鲁巴盛掉落,我趁乱捡的。
阿妈常说,捡到东西要交给警察叔叔。
但这次我不想交,因为弹幕说了节目组的人会乱剪辑,韩粟柔会是完美的公益人,而我们阿布家只会是贫穷极恶。
我要用智能手机录下韩粟柔的一言一行,作为证据。
因为用的都是老人机,我回忆着鲁巴盛使用的场景,笨拙摸索,半晌终于解开了密码。
密码是鲁巴盛告诉我的,我是村里读书最厉害的人,他喜欢我,他第一次收到手机就向我告白,还当面以我的生日设置了密码。
我搜韩粟柔的名字,入眼的热搜正是今天村口发生的事,评论区都在夸韩粟柔,而骂我是小偷,穷人家的孩子没教养。
我克制内心的怒火,轻轻滑动,发现今天的热搜还有一个是#做警察的第一天,办了顶流韩粟柔的案子#。
浏览下来,发现原来是今晚的警察之一发布了与韩粟柔的合照,他还将年猪的乌龙事,解释了一遍。
评论区两级分化,有夸赞韩粟柔,也有人说韩粟柔炒作,但都留下一句话——期待看阿布家年猪改善他们的生活。
【诶,警察到来的这个小插曲,其实这是好事啊,网友有了记忆,韩粟柔团队再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演完这场戏,阿布家赶紧捞点好处!】
【对对,她想吸阿布家的血,阿布家当然也要抽她血,把假的变成真的。】
我仔细琢磨着弹幕的话,转头找到阿爸,对他耳语道∶“阿爸,韩老师既然承诺了,那我们就别浪费她的心意。”
阿爸若有所思点点头,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进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看见阿爸拿着喇叭挨家挨户宣传∶“韩老师人美心善,资助我们阿布家养猪……”
阿妈揽着韩粟柔走在后面,韩粟柔皮笑肉不笑打招呼,她脖子上还带着一块红布,我认出来那是我的红领巾。
很快全村都知道了,连少出门的盲人爷爷也来问我。
事到如今,韩粟柔等人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我家原本只有一头猪,后又添了五头。
韩粟柔还请来兽医,兽医开了一方单子,还给我们家猪打了疫苗,用上昂贵的名牌饲料,还新建了猪棚,后山一改新貌。
但不知为何,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而这股不安感在韩粟柔抱着粉毛小狗达到了顶峰。
4、
为了防止韩粟柔一行人接触阿弟,我从来形影不离跟着阿弟,即便韩粟柔多次借口靠近也被我推开,这天也不例外。
我刚端药上楼去给阿妈,回来却不见阿弟。
【来了来了,韩粟柔哄骗阿布鹤去逗狗,并承诺狗开心了给他然后让团队刻意找角度拍下画面,诬陷阿布鹤猥亵她。】
我脑中的弦猛然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