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艳梅踩着雪走进来,声音清亮得很,一进门就带着三分炫耀:
“我今天请大家吃饭,热锅子都架起来了,来来来,都别客气!”
她的声音一贯尖利,如今得意了,声音更是拔高了几分。她一边招呼村里的几个妇人,一边在门口转圈让人看她新买的毛呢大衣:
“这料子,你们摸摸,城里人才穿得起。青松怕我冷,非得给我买,花了足足一个月的工资。”
她边说边昂着下巴,还不忘将脚下那双亮闪闪的皮靴在雪地上踏得哒哒响。
村妇们一边夸她有福气,一边跟着进院:
“哎哟,艳梅这是过上好日子了!”
“这料子一看就贵,她男人疼她得紧啊。”
“听说李青松要升副厂长了,在城里有头有脸的,艳梅这回是飞上枝头当凤凰咯!”
王艳梅笑得眉眼都开了,却故作谦虚的摆摆手:
“什么好命不好命的,还不是青松心疼我…”
可一看到雪地里的周文丽,众人都愣住了。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打着补丁,脚上的千层底已经裂开一大块,脚趾头都冻得发紫。
雪落在她头发上,结成一层冰,脸冻得毫无血色,让雅秀搀扶了好几下都没能站起身来。
“哟,还跪着呢?”
王艳梅扫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反倒冷笑出来:
“文丽啊,你别怪嫂子嘴碎,这事儿可是你自个儿要闹出来的。”
她扯高嗓子对众人道:
“她非要缠着青松兼祧两房,说是自己守了半年寡不甘心,一定要嫁给青松。婆婆劝不住,只好罚她跪着冷静冷静。”
她这一句话,立刻引来众人目光集中在周文丽身上。
“什么?她守寡才半年,居然就把主意打到自己大伯哥身上了?”
“人家李青松可是有老婆的,这周文丽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还一直装得多贤惠呢,原来就是想留在李家,把全家的男人都睡个遍啊!”
村民的议论越来越难听,周文丽埋着头,指尖冰凉,身体瑟瑟发抖。
雅秀想要开口辩驳,却被她死死地拉住了。
她不是没听见,只是雅秀的学费还在婆婆手里捏着,她不能意气用事。
而且她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如果反驳,只会被扣上“嘴硬”的帽子,像现在这样沉默,也会被当成默认。
就在这时,李青柏从屋里走出来。
他身量颀长,穿着黑呢中山装,看起来和他哥李青松一模一样。
难怪占了哥哥的身份活着,也没被人识破。
李青柏站在门口,看到众人,又看到周文丽,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他叹了口气,走到王艳梅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
“艳梅,别难过,我心里只有你。”
王艳梅顺势靠在他怀里,眼角一红:
“青松,我也觉得弟妹可怜,也同意接济她们母女。她却偏说你该娶她,还想在家里压我一头。这叫我怎么忍得下去?”
她说得泫然欲泣,众人听到这话,看向周文丽的眼神也越发鄙夷。
李青柏看向周文丽,眼神冷了三分:
“文丽,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我弟弟是救人死了的,多少算个英雄。你不该拿他仅剩的孩子逼我兼祧。你真带着孩子去死,我该怎么给我弟弟交代?”
村里人一片哗然:
“什么?还拿孩子逼大伯哥娶她?怎么这么不要脸?”
“可不是嘛,这年头,寡妇最难防...”
婆婆慢悠悠走出来,脸上摆着一副长辈的慈悲模样:
“文丽这孩子,我也心疼啊。她一个寡妇,确实不容易,也不过是想找个依靠。你们也别怪她,说到底,还是命苦。”
王艳梅立即轻轻抽泣起来:
“我就是委屈。她是我弟妹啊,可她...她如果还成了我男人的媳妇,那我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李青柏当即搂紧她,拍着她的背说:
“艳梅,别怕,我一定替你讨个公道。
他顿了顿看向周文丽,声音微沉:
“你跪着去给艳梅负荆请罪,算是给她的赔礼。否则,这兼祧之事,我不会答应。”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对头!这才像个要做小的样子嘛。”
“人都占了,还不肯赔礼?”
“艳梅才是正经过门的媳妇,周文丽放在解放前充其量算个小...”
周文丽咬紧牙,本想拒绝,可还来不及张口。
王艳梅便一步上前,狠狠扯住她的棉袄前襟。
“你跪了也没用!你要真要嫁给青松,就得扒了衣服去村里跪着走一圈!让大家都知道我王艳梅是被你逼得没法子了,才同意的。”
她猛地一拽,周文丽那件早已洗薄的棉袄应声裂开,里头只剩一件灰色薄内衣。
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冻得她浑身一颤,腿一软又跪倒在雪里。
“让她走一圈,看她以后怎么做人!”
“对,真不要脸!就应该这么惩治她!”
众人帮着王艳梅将一捆干柴枝狠狠往周文丽背上一拍,还动手将她头上的发带扯掉。
让她半裸着身子,披头散发的被压出了院门。
村里人拿出家里的烂菜叶和臭鸡蛋丢在她身上。
李青柏走在前面,却只顾着搂着王艳梅柔声轻哄:
“艳梅,别哭了。她就是个贱货。我是绝对不会跟她同房的。同意兼祧,只是给我弟弟一点面子而已。”
周文丽低着头,双膝缓慢地移动着,脸上全是雪水与污垢。
被婆婆刁难、被王艳梅诬陷、甚至得知真相时,她都没有哭。
但在看到李青柏如此温柔的对待王艳梅时,她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和这个人十年夫妻。
当年是李青柏不嫌弃她是孤儿,不仅和她结婚,而且始终和她相敬如宾。
哪怕在他假死之后,她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诸多艰难,她都想着一定要将孩子好好带大。
但现在,从他看向王艳梅的神情里,她却见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
原来不仅他死了是骗她的,就连十年夫妻的种种情谊也都是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