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君薛如璋从地牢被放出来那天,身旁跟了个身怀六甲的美貌姑娘。
他和我解释:“阿宛,枳夏这几个月一直在狱中陪着我,腹中已经有了薛家血脉,我不能弃她不顾。”
“但你放心,无论谁也动摇不了你正妻的位置。”
我怔怔看着薛如璋,一阵恍惚。
前世,我不仅接受了云枳夏,更是将她接进府中悉心照料。
直到她生下孩子那日,薛如璋掐着我的脸,在产房里给我灌下了砒霜。
腥涩发臭的药刺激得我满脸是泪,我拼命挣扎,却被他身边的人死死按住。
薛如璋不忍地侧开了眼,声音哑然:
“容宛,你别恨我,可我承诺过枳夏,她的孩子绝不为庶。”
五脏六腑剥离般的疼,我不停地呕出鲜血,一点点没了呼吸。
我死后,他抱着我的尸体绝望痛哭:
“这一世是我对不住你,阿宛,等来生,我决不负你。”
“你永远是我薛如璋唯一的妻。”
思绪回笼,我后退半步,看着眼前情深意重的两人,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愿意。”
“倘若你非要留下云枳夏,只能去母留子。”
1
听到我冷漠的话音,薛如璋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容宛,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去母留子这样恶毒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我死死掐着掌心,被灌下砒霜时的痛苦仿佛还在身体里蔓延。
前世,薛家突遭横祸,是我在外奔走求人,才保下了他薛如璋的性命。
那几个月,我殚精竭虑,夜夜不能安眠,一闭眼都是被抄家时的恐怖情景。
可我没想到,他出狱的第一件事,是要娶平妻。
是带着身怀有孕的云枳夏逼我低头。
看着薛如璋狠厉的眸光,我压下眼中的泪意,直直与他对视:
“容家祖训,不与贱籍女子同侍一夫,薛如璋,你要娶她做平妻,可以。”
“我们和离。”
薛如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定定看着我,眸色微沉。
一直依偎在他怀中的云枳夏红了眼,她推开薛如璋,泫然欲泣的模样:
“薛郎,是我不该痴心妄想和你厮守。”
“夫人说得没错,我一个贱籍,怎么配嫁入薛家?”
话没说完,她眼中的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脸上却挂上了一抹决然的笑:
“我会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死,绝不给你的仕途留下半点污点。”
云枳夏抬脚就要离开。
薛如璋揽着她腰的胳膊一紧,他脸上为难的神色褪去,再一次坚定的选择了云枳夏。
“枳夏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没有放弃我,现在,我只想给她一个安生立命的地方。”
“等她生下孩子,我会送她离开,够了吗?”
我正要开口,扑在薛如璋怀里的云枳夏却突然轻哼出声。
她白着脸,小小声地开口:
“薛郎,我肚子疼......”
薛如璋见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脚步急促的往府里走。
经过我时,他身形一顿,哑声说道:
“枳夏她腹中是薛家唯一的血脉,我不能......”
我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他施舍般的解释:
“你和她的事,不必告知我。”
薛如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他紧绷着下颌线,讥讽道:
“戚容宛,如果你能早点怀上孩子,我又何至于在薛家遇祸时求助于枳夏!”
“用和离来威胁我,你真是长本事了!”
说完,他不在看我,抱着云枳夏快步离开。
在他怀里的云枳夏扬起尖尖的下巴,冲我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垂下了眼眸,轻声询问一旁的侍女红菱:
“爹爹他们回朝的大军,到哪儿了?”
红菱恨恨地瞪了一眼云枳夏,回到:
“小姐,约莫再过十日,大将军他们就到都城了。”
“到时候,您一定要让大将军替你好好出口气!”
我笑了笑,思绪飘得很远。
如今塞北应该已经开始下雪了吧?
当初我为了薛如璋不顾一切地留在京中,这一次,我想回去了。
2
这一天,府中上下被薛如璋支使得团团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云枳夏腹中孩子的紧张与期许。
和离之事已成定局,我不愿意沾染上薛如璋的事情半分,勒令身边伺候的人避得远远的。
云枳夏如今怀有身孕,磕了碰了,算谁的?
午时,我正在给父亲写家书,薛如璋身边伺候的人却冲进我院子里,粗暴地要将红菱带走。
我扔下笔,冷声呵斥道: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我身边的人!”
薛如璋铁青着脸色走进院子里,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了红菱脸上。
“把这贱婢拖出去打死!”
他目光狠厉地盯着我,语气森然:
“戚容宛,再敢动枳夏一下,下一次死的,就不只是一个奴婢!”
云枳夏见红,厨房的人说,是得了我的指令,在安胎药里面下了药。
院子里乱成一团,看着红菱满脸是泪的模样,我的脑中轰地一声炸开。
这些年,她一路陪着我从塞北到京城,在我心里,早就跟家人一样。
薛如璋为了震慑我,竟然想打杀了红菱?
他怎么敢的!
血气上涌,我抽出一直放在书桌上的长剑,径直横在了薛如璋的脖子上:
“下药?薛如璋,你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了?”
“我现在就算弄死你,也能全身而退,你信不信?”
薛如璋紧紧咬着牙,他看到云枳夏见红的瞬间,愤怒冲毁了他全部的理智。
云枳夏那么柔弱,唯一能依附的,只有他了。
这一刻,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皮肤,刺痛让薛如璋回过神来。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迟疑许久,正要开口,云枳夏哭着冲了进来。
她挡在薛如璋身前,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明明害怕无比,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却倔强地护住了薛如璋。
颤抖着声音说道:
“你要杀就杀我,别动薛郎!”
“这里是薛府,不是你舞刀弄枪的边关,戚容宛,你有什么资格对着薛郎喊打喊杀?”
3
我的视线落在一身素衣的云枳夏身上。
她赤着脚,面上一片慌乱,可看我时的眼中并无半点病意。
我冷笑一声,剑身横传,落在了她白皙纤细的脖子上: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留种娘子,云枳夏,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真以为攀附上薛如璋,就一步登天摆脱贱籍成了状元郎夫人?”
听到我轻蔑的话,云枳夏苍白的脸上闪过屈辱。
我的话音刚落,薛如璋就呵斥出声:
“口口声声贱婢,戚容宛,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我已经给枳夏脱了籍,现在她是良家子,你对我心生怨气,我认,我也会补偿你!”
“可你不过是会投胎而已,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折辱她!”
云枳夏感动得无以复加,紧紧贴在薛如璋怀里,满眼深情。
“薛郎......如果没有你,妾身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妾身只有你了......”
见她菟丝花一样怯弱的模样,薛如璋温柔地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轻声安抚:
“别怕,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任何人也不可以。”
最后一句,他说得格外郑重,语气森然的样子几乎是在警告我。
我收回手中的长剑,心底浮起无尽嘲讽,视线落在管家身上,平静地道:
“去查,我也想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残害薛家血脉。”
“府中查不清楚,还有大理寺,刑狱司,总有能查清的地方。”
管家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抬眼看向薛如璋,脸上满是为难。
“是......”
云枳夏倏地抬起头看向我,视线相撞,她眼中闪过慌乱。
脸一白,软软倒在薛如璋怀里,声音惶恐:
“不要,我害怕。”
“刑狱司的那些人都是杀人不见血的,薛郎......”
她一哭,薛如璋就心疼了。
立刻收敛了神色,将人打横抱进怀里,眼神冰冷地看向我:
“你明明知道我和枳夏才从刑狱司死里逃生,容宛,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恶毒?”
“枳夏只是一个弱女子,你就如此容不下她吗?”
我一步步走近薛如璋,眼里满是对他的失望,再没有曾经的温柔爱意。
一字一顿慢慢说道:
“是,我容不下,所以你最好一刻不离的护着云枳夏,别让我找到机会弄死她!”
“当然,你也可以签下和离书,让我离开薛家,离你们远远的。”
云枳夏的眼睛腾地亮了起来,她满眼期待地望向薛如璋,激动得指尖发白。
听到我又一次提出和离,薛如璋眼中闪过茫然,他定定看着我,并不像我想象中的如释重负。
我以为,他会为了云枳夏,离开签下和离书的。
他的目光凝聚在我脸上,眼底闪过受伤,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僵持间,他怀里的云枳夏咬了咬唇,痛呼出声:
“薛郎,你勒痛我了。”
薛如璋这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后,他忙不迭地抱着云枳夏离去。
脚步慌乱,看也不敢看我。
只哑声丢下一句:
“和离这件事你说了不算,容宛,你想都别想!”
我丢下手中的长剑,扶起哭红了眼的红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脑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异样,我一顿。
留种娘子,是牢狱中最低贱的存在。
世家倾覆之际,会花上那么几块碎银,为家族留下火种血脉。
但那些,都是犯了死罪九族不存的重犯。
薛如璋是犯了错,可是,薛家大族还在,如何用得着他在狱中留下血脉?
他又哪来的银子打点刑狱司的人?
想到这里,我的眼神冷了下来:
“红菱,让人去查一查云枳夏。”
4
自那日之后,我忙着清算嫁妆,竟难得和薛如璋碰上一面。
云枳夏缠他缠得紧,丝毫不敢给我和他相处的机会。
深夜,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床边,浓重的酒味在屋里散开。
我一个激灵,伸手去摸枕下的匕首,薛如璋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用力将我压在榻上。
夹杂着酒味的呼吸洒落在我脸上,激得我起了一身寒栗。
他紧紧抱着我,不管不顾地就朝我吻下来:
“阿宛,我好想你......”
“别拒绝我,求你。”
我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拼命踢他踹他,强烈的屈辱感让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薛如璋用了大力,他长腿一伸,用力禁锢着我,哑声道:
“好阿宛......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我拼命挣扎,终于摸到了防身的匕首,赤红着双眸挥刀朝他刺去
“滚开,别碰我!”
锋利的匕首划破薛如璋的胳膊,他痛呼一声,血腥味一下子在屋里散开。
薛如璋气急了,冷笑一声,不顾胳膊上的伤整个人朝我压下来。
“戚容宛,你装什么贞洁烈女?当初非我不嫁的是你!”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永远只能是我的妻子,我薛如璋,只有休妻,绝不和离!”
我满脸是泪,口腔里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前世濒死的绝望痛苦和现在的耻辱交织在一起,几乎冲毁我全部的理智。
一咬牙发了狠,手中的匕首不管不顾地朝薛如璋刺去:
“那我就和你一起死!”
“然后在弄死云枳夏,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好过!”
听到我提起云枳夏,薛如璋身体一僵。
他用力抓着我的胳膊,垂眸看我时眼中闪过一抹了然,随即无奈地说道:
“别闹了好不好?等枳夏生下孩子,我就送她走。”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可你打也打了,伤也伤了,还不够吗?”
我挣扎着从床上摔下来,跪在地上不停地干呕,几乎要把心都给呕出来。
薛如璋以为,我只是在吃醋,时间一久,我还会想以前一样毫无保留的爱他。
信任他。
可是前世,我是真切地死在他亲手灌下的毒药里,那样的痛苦,成了我无法摆脱的梦魇。
薛如璋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满脸难堪,他张了张口,难以置信地说道:
“阿宛,你嫌弃我?”
我抹去脸上的泪,猩红着眼看向他,控制不住地嘶吼出声:
“是!看你的每一眼,都让我无比恶心。”
薛如璋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他颓然地站在床榻边上,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身上的伤,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
屋里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死寂,只听得到混乱的呼吸声。
薛如璋一直盯着我,目光落在我发间的玉钗上,他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向我。
这个玉钗,是我和他成亲时他亲手雕刻的。
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把对我的全部爱意一刀刀刻在玉钗上。
他承诺过,会给我挽一辈子的发。
可惜,玉钗还在,薛如璋却早就不是那个薛如璋了。
他笑了笑,看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只为了讨得关注的孩子:
“阿宛,你心里有我,别把我越推越远。”
“为了给枳夏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我会纳她入府,你别再任性了,好不好?”
我往后一退,避开了他的触碰,眼中弥漫着浓重的嘲讽。
直到现在,薛如璋依旧认为,我在耍小性子。
就在这时,一道娇媚的声音柔柔响起,带着勾人的哭音:
“我醒来到处都找不到你,我好害怕。”
“薛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5
“你身上怎么都是血?”
薛如璋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走过去牵起云枳夏的手,柔声道:
“没事,我不小心弄伤的。”
“我送你回屋吧。”
云枳夏怯怯地站在院子里,转身之间,她的目光落在了我发间的玉钗上。
极快地,她眼中闪过嫉恨。
身形一顿,可她什么也没说,乖顺地伏在薛如璋怀里,慢慢离去。
薛如璋的纳妾宴和我父亲的大军回城,落在了同一天。
只是,他沉浸在娶美妾的欢喜中,根本无心关注其他。
这一日我起得很早,心早就飞去了城外,连带着看薛府上下的大红色都顺眼了不少。
府中处处挂着红绸喜字,不像纳妾,倒像是娶妻。
薛如璋从来都不愿意委屈了云枳夏,从前是,现在也是。
只是这些,我都不在意了。
院子里,云枳夏眸光一闪,满脸喜气地朝我走过来。
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我头上的玉钗,说道:
“姐姐,今日我嫁入薛家,你能不能把那支钗送我,当作新婚贺礼?”
薛如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闪过不悦,开口就想阻止。
我笑了笑,伸手摘下玉钗,直接递给了她。
薛如璋沉着脸,重重看了我一眼,没吭声。
云枳夏满眼笑意,忙不迭地插进发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手滑,玉钗突然滑落,砸在地上碎成几段。
她脸上的笑意僵住,带着哭腔道: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怪我吧?”
薛如璋铁青着脸色,猛地拽着云枳夏离开。
没过多久,离去的云枳夏却突然带着一群粗使婆子闯进了院子里。
她昂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姐姐,我今日和薛郎成亲,门口来了个讨酒吃的跛脚和尚。”
“他说啊,我这一胎怀得珍贵,得住在正院主间才压得住福气,你反正也没孩子,把正房让给我住,好不好?”
我没理她,只是继续喝着杯中的清茶。
红菱瞪了她一眼,呸了一声嘲讽道:
“姨娘急什么?”
“难不成今日不住正院,即刻就要死了不成?”
云枳夏轻笑一声,轻蔑地看向我,挺了挺肚子:
“她是正妻,我也是正妻,凭什么我要住偏院?”
“更何况,我肚子里可是薛家未来的家主,把她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本来畏畏缩缩不敢动手的下人们,再听到云枳夏的话时,纷纷动起了手。
院子里一片混乱,云枳夏仿佛摇身成了薛家的主人,她大步朝我走来。
眼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戚容宛,你口口声声骂我是贱人,嫌我是贱籍出生,你等着,看我不玩死你!”
“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朝我求饶!”
云枳夏说着,突然抬手朝我打过来。
可我还没躲开,她就抱着肚子躺在了地上,尖叫道:
“你们都是瞎子吗?没看到她动手推我肚子,伤了小少爷,你们一个个都要陪葬!”
我和红菱两个人,根本不敌她带来的那些人,更何况,她身边还有薛如璋派的会武的丫鬟。
为了护住红菱,我很快被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云枳夏笑得畅快,她走到我身边,手中把玩着一只尖利的金钗,笑道:
“你这张脸,我看着可真是碍眼。”
“戚容宛,将军之女又如何?明媒正娶又如何?你现在,不也下贱的蹲在我脚边吗?”
她狠狠举起簪子,满眼怨毒地朝我的脸划下来。
红菱双眼通红,尖叫求饶:
“你别碰我家小姐!”
剧烈的疼痛让我浑身发抖,脸上的鲜血混合着眼泪砸落在地上。
云枳夏抬手把簪子一扔,率先给了我一个巴掌,然后施施然道:
“你求我啊?跪下来求我饶了你啊?”
我疼得脸色发白,抓住时机,拼尽全力起身朝她撞过去。
“按住她,都是死人不是!”
混乱间,她带来的人七手八脚的抓住我,甚至有人动手扯下我的首饰,扒我的裙子。
我死死咬着唇,护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前院的热闹声和红菱的哭喊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直到院门突然被人推开,压在我身上的丫鬟婆子迅速散开。
红菱连滚带爬地朝我扑过来,抓起披风将我整个地罩住,大哭道:
“小姐,是我没用,是我护不住你。”
薛如璋瞳孔紧缩,再看到我满脸的血时,他心疼得要命,手足无措地朝我走来。
“阿宛?”
可在碰到我的瞬间,他被人踹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薛如璋,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交代!”
“不然薛家,保不住你!”
我猛地抬起头,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带着哭音喊道: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