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妈沉迷小说,对各种狗血剧情不可自拔。
我的肚子里生了蛔虫,没文化的奶奶要给我喂杀虫剂。
妈妈明明是医生,却对此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我药物中毒昏迷。
面对爸爸愤怒的质问,她振振有词:
“我凭什么要阻止?这叫尊重他人命运!”
“难道你想让我当好心没好报的圣母炮灰?”
“哈,我可没那么蠢——谁也别想算计我!”
看着妈妈洋洋得意的神情,我既委屈又茫然。
可是妈妈,我们并不是生活在那些小说里啊……
1
“隔壁林家媳妇儿,说我们妮儿肚子里长虫子,要吃打虫药哩!”
奶奶拿着绿色瓶子,小心翼翼凑到妈妈身边:
“宝琳啊,你帮妈看看这个——她小姑去年买的,说能杀虫子。”
“你是医生,懂的多,你看给妮儿吃这个行不?”
妈妈不耐烦地扭过头,看见奶奶手里印着“剧毒”标识的杀虫剂,顿时嗤笑出声。
她斜睨过去,语气怪异:
“你想喂就喂,我还能拦着你吗?”
奶奶听不懂她的阴阳怪气,又小声问:
“那你帮妈看看,这得一次喂多少?”
“这药闻着味儿真大,是不是兑水……”
没等说完,妈妈竟勃然大怒,狠拍桌子尖声训斥: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真是人老心眼多,竟然还想把问题推给我?”
“你爱喂什么喂什么,少打着我的旗号让我背锅!”
“真以为我是那好拿捏的圣母吗?想欺负我当炮灰,没门!”
说完冷哼一声,把头扭了回去。
奶奶被她突然的暴怒吓得一愣,讷讷不敢再问。
平日里,妈妈从来不愿意跟她多说话,怕“被文盲的愚昧气质感染”。
说这话的时候,妈妈的表情像在嫌恶某种流感病毒,恨不得在脸上戴三层医用口罩。
奶奶对此也很自卑,为了不讨嫌,在家沉默地洗衣做饭、扫地拖地。
偶尔,妈妈也会像现在这样,斥责奶奶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比如菜里放多了盐,妈妈会说奶奶在对她进行“服从性测试”,然后掀翻整个饭桌。
或者切的水果拼盘,没有符合她要求的严格比例。
她也会怒骂奶奶居心不良,说放那么多芒果,是盼她最好芒果过敏赶紧死。
哪怕实际上,妈妈对任何水果都不过敏。
只有每个月爸爸从研究所放假回家,妈妈才对奶奶变得和颜悦色。
奶奶常说“家和万事兴”,从来不对爸爸提起那些矛盾。
只是渐渐地,她学会了在不确定的事情上,看我妈妈的脸色做事。
就如同现在——
奶奶担忧虫子再不除会啃我的肚皮,又怕再问会惹怒了我妈妈。
便拿着杀虫剂,当着作为医生的我妈妈的面,试探着倒出一瓶盖,偷觑她的脸色。
见我妈妈只是冷眼看着,半个“不”字都没有。
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既不骂也不阻拦,那这药肯定是对症。
毕竟,哪有亲妈会故意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于是端着“通过审核”的满瓶盖杀虫剂,兴冲冲递到我嘴边:
“妮儿快喝,赶紧把那虫子杀喽,可别被咬!”
我懵懂无知,就着奶奶的手把药乖乖喝光,苦得皱起一张脸。
而妈妈全程抱着手臂不说话,只在我喝下药后发出一声冷笑。
很快,药劲儿随着剧痛传来。
我开始捂着肚子哀嚎,在床上打滚:
“奶奶——疼!”
“妮儿啊!我的妮儿!你这是咋了?!”
奶奶吓得大惊失色,哆嗦着擦拭我嘴边的血,颤着手掏出老年机叫救护车。
昏迷前,我望向妈妈,却见她笑得洋洋得意,像打赢了一场胜仗:
“活该,这就是愚昧的代价!”
2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耳边是爸爸的质问,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妈是文盲不认字,你个当医生的也不懂?”
“郑宝琳,你怎么想的,居然能眼睁睁看着妈给小溪喂杀虫剂?!”
妈妈振振有词:
“我凭什么要阻止?这叫尊重他人命运!”
“要是多费口舌,说不定还要怨我多管闲事呢。”
“你妈现在只是为她的愚昧无知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药是她喂的,就算人死了也是她的问题,可不关我的事。”
看着她漠然的神情,爸爸忍不住怒吼:
“什么叫不关你事?郑宝琳,你说的是人话?”
“小溪差点救不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特么是不是疯了!”
妈妈瞪大了眼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帮着你妈讨伐我?赵明震,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是个妈宝男!”
“你就是故意跟你妈合起伙来欺负我!这种事,你以为我不懂吗?”
“愚昧无知的婆婆不听劝惹出事,反而怨恨劝过话的儿媳妇,最后说不定还要联合家里人,把人害死——这种剧情的小说我看得多了!”
“难道你想我当好心没好报的圣母炮灰?”
“哈,我才没那么蠢,谁也别想算计我!”
此话一出,震得爸爸满脸错愕:
“就因为那些狗屁小说,你就拿孩子的生命开玩笑?”
“当初是你说没空,非让妈来照顾家里,现在又成欺负你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家里一个老人一个孩子,就你一个能主事的大人,你倒是说过一句杀虫剂不能喂吗?!”
“郑宝琳,你是看小说看疯了——可小溪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忍心的!”
妈妈双唇抿紧,神情中满是愤恨的坚毅:
“我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某个人的妈妈。”
“女人不是生来就是“母亲”,我不会陷在某一个身份的泥沼里,你少拿“母职”来规训我!”
“我的人生只属于我,绝不会用来买单别人的自作自受!”
3
妈妈摔门走了。
她说爸爸根本不爱她,他和奶奶一样都是“极品亲戚”,她拒绝被道德绑架。
爸爸气得破口大骂。
转过头,发现我已经醒了,连忙弯腰摸我的额头:
“小溪,醒多久了,还难不难受?”
我虚弱地摇摇头,轻轻握住爸爸的手:
“爸爸,不要和妈妈吵架好不好?”
“都怪我,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长虫子了……”
爸爸的眼圈霎时间红了:
“怪爸爸,没能多抽出时间陪你们。”
“妈妈是没有安全感才胡思乱想;奶奶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认字——她们心里都是爱着我们小溪的。”
“这回爸爸请了很多假,我们一家人好好团聚一下,好不好?”
我抿嘴笑起来,点了点头。
可团聚终究还是没能实现。
奶奶被愧疚感压垮了身心,留下积攒了全部身家的存折,带着自己的换洗衣物回了老家。
而在我住院期间,妈妈也从没过来看我一次。
出院那天,爸爸在我的恳求下给妈妈买了礼物求和,妈妈这才露面:
“算你还知道讨我欢心。”
“再敢惹恼我,小心我甩了你去找霸总结婚,让你追妻火葬场!”
爸爸只笑了笑,没当回事。
奶奶回了老家,换爸爸在家包揽了家务。
可没几天,爸爸就不得不回研究所。
他一走,所有的家务就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妈妈不觉得让幼小的我“照顾”她有什么问题。
在我被热油崩伤、哭着求安慰时,她反而怒不可遏:
“哭个屁,做个菜委屈你了?”
“我饿了一下午,我的委屈谁来管?你怎么好意思哭!”
“小小年纪就知道装可怜,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恶心的白莲花,滚!”
六岁的我被狠狠推开,茫然又惶恐。
我渐渐明白,哭泣不会得到拥抱,只会得到憎恶的训斥。
小小的我便逐渐习惯了站在凳子上给妈妈做饭,和做一切琐碎家务。
爸爸工作繁重,每个月放假一两天,那也是我最轻松的时候。
为了看菜谱,我的识字进度比所有同龄人都更快。
也因此,直到中学我都名列前茅——我也再不会因“不识字”而吃错药了。
4
妈妈是医生,但一直朝九晚五,多紧急的事也不影响她按时下班。
她说这是“整顿职场”,是在反抗压榨。
而下班后的妈妈会拿着手机进卧室,直到吃饭时才出来。
我知道她大多数时候是在看小说。
那些炸裂的、明显是杜撰出来的情节,妈妈都看得不仅认真,还义愤填膺。
有时候我端着饭菜上桌,她会看着我冷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我既惊诧又惶然:
“怎么会呢!妈妈,我从来没有——”
不等我说完,她又冷冷打断:
“你这种白眼狼我见得多了,就是既要又要,看不起家庭主妇,又看不惯自己的母亲拼事业。”
“不管我做得多好,反正你最后都会向着你爸外面的女人。”
“哼,难道你以为我在乎吗?”
“我跟她们可不一样,我从不雌竞,也不指望你养老,你也别想用“母亲”的光环束缚我!”
“我的人生是旷野,不是客厅和厨房!”
妈妈尖利高昂的声音落下,语句间是炫耀般的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