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苦等未婚夫谢行之四年,始终没得到他一封回信。
他回京这日,我兴高采烈地冒雨去寻他,恰好撞见他与公子哥谈及我。
“姝薇出身卑贱,又无爹娘,如何能比得上婉儿?”
“但沈姝薇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们又有婚约在身,你真对她没半分心思?”
桌上厚厚一摞书信,是他写给苏婉的信件。
三天一封,从不落下。
谢行之冷下语气,收好书信。
“我属意的妻子,只有婉儿,若沈姝薇想入府,也只配为妾室。”
我愣神许久。
原来,只有我为了这婚事日日牵挂。
我转身将定亲玉佩丢在岸边,坐船离开京城。
当夜大雨滂沱,不少船只翻了。
听说谢行之拿着玉佩跳进江里,煞白着脸寻找与他定亲的未婚妻……
第一章
包厢内,谢行之拿着珠钗笑容清浅。
“这是我从西域买来的珠钗,婉儿定会很喜欢。”
对面,与他交好的世家公子皱起眉:
“价值连城,自然好看。”
“定亲四年了,你似乎从未送过沈姝薇什么,这个不给她?”
谢行之眉眼冷淡下来:“婉儿是大家闺秀,她不过是乡下来的野丫头。”
“戴上也是暴殄天物。”
世家公子微叹一声。
“沈姝薇才是你的未婚妻,这事你最好先与她商议,否则只会追悔莫及。”
我站在包厢外,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情景。
泪水不知不觉间爬满整张脸。
直到屋内响起声音,我才匆忙跑了出去。
等回到谢府院中,疯狂跳跃的心才逐渐平缓。
当年爹娘病逝,临终前让我拿着婚书和信物来京城。
谢家并未因为我家道中落嫌弃我,反倒留我住下。
因此为了一纸婚约,谢行之离开京城时,我自发替他侍奉病榻上的娘,一刻也不敢懈怠。
他临行前也叮嘱我:“苏婉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你多和她学学规矩。”
可苏婉并不是个好相处的。
这四年来,我为她掌笔抄书练字,出了无数风头。
但背地里,苏婉却与其他贵女在我身上寻乐子。
她总将砚台砸我身上,用墨汁涂抹在我脸上,让我在大雪天跪在院里。
“沈姝薇,你不过是乡下来的村姑,也敢出我的风头?”
“真以为与谢行之定下婚约,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苏家家大业大,我不能因为得罪苏婉,让谢家难堪。
只能咬碎委屈往肚子里咽。
实在撑不下去,我落着泪给谢行之写了信。
我不想再去和苏婉学规矩了。
我期盼着他早些回来,能给我撑腰。
可到头来,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我站在院中,任凭雨落在身上。
直到院中响起声音,谢行之的身影才出现。
四年未见,他愈发清俊瘦削、丰神俊秀。
见着我,谢行之默然一瞬。
“下雨了,怎么不进去?”
“听说你回来了,所以等等你。”
谢行之抿了抿唇,带着我进了屋,余光却瞥见院中花架。
“种在这儿的梅花呢?”
那是当初我和谢行之一起种下。
但前两年雨水烂根没活下来,这些小事我分明也在信中告诉过他。
现在看来,谢行之似乎从未看过。
我喉中涩痛,低声道:“你走的第一年,梅树就烂根了,我写了信给你的。”
谢行之打断了我的话,神情无奈:
“姝薇,我很忙,这些小事只会让我分神。”
我呼吸一滞,积蓄在眼中的泪水陡然模糊视线。
想起包厢里的那些话,我咬紧牙将委屈说出:“这四年,苏小姐总欺负我,她与别的贵女……”
谢行之眼中闪过不耐,眉宇冷下。
“女子间的小打小闹,你何必放心上?”
我呼吸微窒。
见我这般,谢行之长长叹了口气,淡漠的话刺破我的心:
“姝薇,四年不见,你何时变得这般小肚鸡肠?”
第二章
我怔怔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半晌,才颤声道:“你说,是我小肚鸡肠?”
谢行之他蹙起眉看我:
“姝薇,你是应当大度些。”
我泪水凝滞在眼眶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心脏也似乎停止跳动。
许是意识到刚回京,话不应该说太重。
谢行之缓了语气:
“这四年,你照顾娘辛苦了。”
话音刚落,就有小厮跑了进来,悄声在谢行之耳边说了什么。
他看向我:“姝薇,我有要事先离开了。”
我没做挽留,只怔然看着谢行之出了府。
院子变得寂静冷清下来,我的心也发凉发酸。
回到屋内,看着桌案上写了一半的信件,泪水大颗落下晕染开墨迹。
当年我来谢家时,很是局促。
谢行之虽为人冷淡,却愿意耐心教我习字读书。
他说:“女子也应该读书,不要一直拘泥在后院。”
后来谢家逐渐落魄,谢行之决定外出。
临行前,他特意来问我愿不愿意与苏婉学习。
“将来,姝薇也要执掌中馈,得学学规矩。”
也为了给谢府减轻负担,我点头应下。
那时,谢行之浅笑着夸我明事理。
整整四年,为了他的话我咬牙撑着。
可那些信他没有回。
曾经我觉得可能是他太忙了,来不及看。
如今想来,他或许是不放在心上。
整整一夜,谢行之都没有回来。
夜里天寒露重。
我服侍谢老夫人服药休息后,询问了传话的小厮后就出门寻谢行之。
京中望江楼。
我以为他是在楼中见客,没想到是在与别的女子私会。
女子眉眼弯弯,娇俏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
是苏婉。
我僵在原地,惊愕地捂住了嘴。
屋内,厚厚的一摞信放在两人中间。
谢行之满目深情,在苏婉的撒娇下拿着信读给她听。
“塞北大雪美如画,就连落日也比京城绚丽,可惜没能与你共赏。”
“江南烟雨多,小桥流水人家,很想带你一同去。”
缱绻的话传来,让我的心一瞬刺痛。
三天一封信,谢行之从未断过。
却没有一封是属于我的。
我酸胀着眼,寒意席卷着全身。
眼睁睁看着谢行之温柔站在苏婉身后,握住她的手写字。
苏婉抬眸,唇擦着男人的脸颊而过。
她娇声问:“你这样,未婚妻不会生气吗?”
谢行之手一顿,眼底掠过冷意:“她怎么比得上你?”
“婉儿,当初若不是你缺个习字磨墨的,我怎么会教导她?”
苏婉低声笑了笑。
“我自是知道的,在行之哥哥心里,我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谢行之对我的好,从始至终都是因为苏婉。
我踉跄一步,才发觉脸上满是泪水。
手死死攥紧着,掌心已经被掐出了血。
我不愿再听,转身时却撞上了端着茶水走上来的小二。
滚烫的茶水淋在我身上。
疼得我不由倒吸冷气。
动静传到包厢内,谢行之开门一瞬,与我直直对上视线。
他不由愣住:“姝薇,你怎么在这儿?”
第三章
我凝视着谢行之,泪水不自主夺眶而出:
“四年,你给她写信从未间断过,但为什么不回我的信呢?”
谢行之的脸颊上还沾染着苏婉的胭脂。
闻言,他眼中掠过一抹怔愣慌张。
可下一瞬,谢行之就不耐地看着我:“姝薇,我说过我有要事很忙,你为何不能善解人意一点?”
他语气急切不少。
“不过是几封信,你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闹?”
我只觉面前人的面容带了几分可憎,让我陌生。
我惨笑一声,正想开口。
苏婉走了出来,瞧着我,精致的小脸上带上委屈:
“我想沈小姐是误会了,我与行之哥哥多年不见,只是叙旧而已。”
谢行之神情自若,看向我的眼底带上不虞。
“姝薇,你如今也该懂事些,勿要让我为难。”
我呼吸发颤,从喉中逼出嗤笑:“方才的一切我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啪”的一声,我甩开了谢行之的手。
最终还是没压抑住哽咽:“你若是有心仪的人,大可与我解除婚约!为何要瞒着我?”
男人脸色一变,久久没说出话。
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出了望江楼。
回到谢府没多久,天色就亮了。
我将压在箱底的陈旧婚书翻了出来,油纸包里还有一枚定亲玉佩。
眼圈倏地酸涩,我强压下翻涌的伤楚。
“你在做什么?”
谢行之的话从身后响起。
看见我手上的婚书,他脸色一慌,上前就想要来夺。
但在他手碰到之前,我毫不犹豫地将婚书撕得粉碎!
风吹进来,将飘扬的碎纸吹得到处都是。
谢行之向来淡然的脸上,此刻竟有些狰狞。
“沈姝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红着眼:“我要与你解除婚约。”
谢行之的脸一瞬惨白。
他拽住我的胳膊不愿松手,咬牙道:“我不同意。”
我用力挣开,竭力平复下情绪:
“我家道中落,能够得到谢家收留,我也替你照料家中四年,这就当我们两清了。”
谢行之红着眼盯着我。
我知道他是恼了。
可与我解除婚约,他正好可以迎娶苏婉,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但我没想到,这件事却在谢老夫人那里遇了难。
谢老夫人罚谢行之跪在堂前,她拉住我的手:
“姝薇,这事总归是行之的错,你们的婚约还得好好想想。”
我白着脸想拒绝。
话还没说出口,谢老夫人又劝道:“我知道你有意行之,但沈家已经落魄,你当主母怕是不妥。”
她看了眼堂下的谢行之,商量似的对我道:“姝薇你一向是个善解人意的,不如自请为妾,我们不会亏待你。”
谢行之抬起眼看向我。
我呼吸收紧,不可置信看着这对母子。
我侍奉照顾她四年,对谢家付出所有。
到头来,竟然只配为妾。
“姝薇,大婚一切如常,婉儿善良,她也不会为难你。”
我死死掐着掌心。
现在谢行之得偿所愿,他又在装给谁看。
缓了许久,我掩住眼底的泪,颤着唇:“好。”
谢行之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心中止不住的讥讽。
等大婚那日,我也该离开了。
第四章
从谢老夫人堂屋出来后,我只觉一直牵挂着我的线崩断了。
这一家人,在这一刻我已经看明白了。
我的脸上后知后觉一片潮湿。
我伸手抹掉泪水。
垂眼一看,目光落在手上。
曾经我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这四年,我的手早已变得粗糙难看。
和苏婉学规矩时,她一不顺心,就会让我在夜里给她捧烛。
灯油滴在我手上,烫了不少伤疤。
但我没告诉任何人。
冬夜时,我还要亲自侍奉谢老夫人用药,亲手给她洗衣。
手被冻出冻疮,疼得我彻夜难眠。
如今我才发现,我不过是一个不用花银子的下人罢了。
回屋后,门外响起叩门声。
谢行之的声音响起:“三日后大婚,我会迎娶你和婉儿入府。”
我没出声。
这时有下人急急来报:“少爷,苏小姐落水了!”
谢行之怔神,当即就要离开。
走前,还对着紧闭的门道:“姝薇,等着我回来。”
他似乎笃定我不会离开。
可是谢行之,我不想再等你了。
接连两天,谢行之都没有回来。
我将这些年攒下的银钱收好,还有那枚定亲玉佩。
谢行之曾经送我兔子花灯,我不带留念地丢进了火盆里。
火舌瞬间席卷了花灯。
这盏灯陪了我四年。
当年花灯节,我跟着谢行之上街,但人群涌动将我们分散。
我找了他很久,害怕地闷头到处跑。
最后一头撞进了谢行之怀里。
他提着花灯,担心地看着我:“下次跟紧我,好吗?”
现在灯没了,我和谢行之也结束了。
大婚当天,丫鬟将托盘放在我桌上。
粉色的喜服,刺痛我的眼。
我从未想过,从小定下的婚约,最终是这样的结局。
“先下去吧。”
丫鬟离开前,嘴里轻蔑嘟囔:“一个妾室,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我心底酸涩,但没说什么。
吉时到,屋外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该去迎亲了,而我这个妾室是没有资格去的。
我收好行囊,趁着外面没什么人,从偏门离开了谢府。
我来到京城外的江岸渡口,有船家在等着。
“此处去江南,得花几日?”
我询问在渡口卖干粮的商贩,见我一个人,半晌才道:“去江南得半月,姑娘一个人,不如搭乘专门送官妇小姐的船。”
我摇摇头。
我想离开,本就打算从此消失。
最终我找了船家夫妻,给了二十两银子,乘小船去江南。
那枚定亲玉佩,被我丢在了江岸。
今后,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
京城谢家。
谢行之一身大红喜服,刚刚准备与苏婉拜堂。
但不知为何,心底猛地一慌乱。
他看向我居住的院子,眉心紧锁,低声问小厮:
“去看看沈姝薇,可有换好喜服呢?”
没多时,小厮匆忙跑回来,脸上满是惊慌。
“少爷,不好了!”
谢行之一脸不虞:“她又在闹什么?”
小厮嗓音发颤:“沈姑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