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有雪故人不归

2025-02-14 15:01:334299

第1章

我苦等未婚夫谢行之四年,始终没得到他一封回信。

他回京这日,我兴高采烈地冒雨去寻他,恰好撞见他与公子哥谈及我。

“姝薇出身卑贱,又无爹娘,如何能比得上婉儿?”

“但沈姝薇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们又有婚约在身,你真对她没半分心思?”

桌上厚厚一摞书信,是他写给苏婉的信件。

三天一封,从不落下。

谢行之冷下语气,收好书信。

“我属意的妻子,只有婉儿,若沈姝薇想入府,也只配为妾室。”

我愣神许久。

原来,只有我为了这婚事日日牵挂。

我转身将定亲玉佩丢在岸边,坐船离开京城。

当夜大雨滂沱,不少船只翻了。

听说谢行之拿着玉佩跳进江里,煞白着脸寻找与他定亲的未婚妻……

第一章

包厢内,谢行之拿着珠钗笑容清浅。

“这是我从西域买来的珠钗,婉儿定会很喜欢。”

对面,与他交好的世家公子皱起眉:

“价值连城,自然好看。”

“定亲四年了,你似乎从未送过沈姝薇什么,这个不给她?”

谢行之眉眼冷淡下来:“婉儿是大家闺秀,她不过是乡下来的野丫头。”

“戴上也是暴殄天物。”

世家公子微叹一声。

“沈姝薇才是你的未婚妻,这事你最好先与她商议,否则只会追悔莫及。”

我站在包厢外,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情景。

泪水不知不觉间爬满整张脸。

直到屋内响起声音,我才匆忙跑了出去。

等回到谢府院中,疯狂跳跃的心才逐渐平缓。

当年爹娘病逝,临终前让我拿着婚书和信物来京城。

谢家并未因为我家道中落嫌弃我,反倒留我住下。

因此为了一纸婚约,谢行之离开京城时,我自发替他侍奉病榻上的娘,一刻也不敢懈怠。

他临行前也叮嘱我:“苏婉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你多和她学学规矩。”

可苏婉并不是个好相处的。

这四年来,我为她掌笔抄书练字,出了无数风头。

但背地里,苏婉却与其他贵女在我身上寻乐子。

她总将砚台砸我身上,用墨汁涂抹在我脸上,让我在大雪天跪在院里。

“沈姝薇,你不过是乡下来的村姑,也敢出我的风头?”

“真以为与谢行之定下婚约,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苏家家大业大,我不能因为得罪苏婉,让谢家难堪。

只能咬碎委屈往肚子里咽。

实在撑不下去,我落着泪给谢行之写了信。

我不想再去和苏婉学规矩了。

我期盼着他早些回来,能给我撑腰。

可到头来,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我站在院中,任凭雨落在身上。

直到院中响起声音,谢行之的身影才出现。

四年未见,他愈发清俊瘦削、丰神俊秀。

见着我,谢行之默然一瞬。

“下雨了,怎么不进去?”

“听说你回来了,所以等等你。”

谢行之抿了抿唇,带着我进了屋,余光却瞥见院中花架。

“种在这儿的梅花呢?”

那是当初我和谢行之一起种下。

但前两年雨水烂根没活下来,这些小事我分明也在信中告诉过他。

现在看来,谢行之似乎从未看过。

我喉中涩痛,低声道:“你走的第一年,梅树就烂根了,我写了信给你的。”

谢行之打断了我的话,神情无奈:

“姝薇,我很忙,这些小事只会让我分神。”

我呼吸一滞,积蓄在眼中的泪水陡然模糊视线。

想起包厢里的那些话,我咬紧牙将委屈说出:“这四年,苏小姐总欺负我,她与别的贵女……”

谢行之眼中闪过不耐,眉宇冷下。

“女子间的小打小闹,你何必放心上?”

我呼吸微窒。

见我这般,谢行之长长叹了口气,淡漠的话刺破我的心:

“姝薇,四年不见,你何时变得这般小肚鸡肠?”

第二章

我怔怔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半晌,才颤声道:“你说,是我小肚鸡肠?”

谢行之他蹙起眉看我:

“姝薇,你是应当大度些。”

我泪水凝滞在眼眶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心脏也似乎停止跳动。

许是意识到刚回京,话不应该说太重。

谢行之缓了语气:

“这四年,你照顾娘辛苦了。”

话音刚落,就有小厮跑了进来,悄声在谢行之耳边说了什么。

他看向我:“姝薇,我有要事先离开了。”

我没做挽留,只怔然看着谢行之出了府。

院子变得寂静冷清下来,我的心也发凉发酸。

回到屋内,看着桌案上写了一半的信件,泪水大颗落下晕染开墨迹。

当年我来谢家时,很是局促。

谢行之虽为人冷淡,却愿意耐心教我习字读书。

他说:“女子也应该读书,不要一直拘泥在后院。”

后来谢家逐渐落魄,谢行之决定外出。

临行前,他特意来问我愿不愿意与苏婉学习。

“将来,姝薇也要执掌中馈,得学学规矩。”

也为了给谢府减轻负担,我点头应下。

那时,谢行之浅笑着夸我明事理。

整整四年,为了他的话我咬牙撑着。

可那些信他没有回。

曾经我觉得可能是他太忙了,来不及看。

如今想来,他或许是不放在心上。

整整一夜,谢行之都没有回来。

夜里天寒露重。

我服侍谢老夫人服药休息后,询问了传话的小厮后就出门寻谢行之。

京中望江楼。

我以为他是在楼中见客,没想到是在与别的女子私会。

女子眉眼弯弯,娇俏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

是苏婉。

我僵在原地,惊愕地捂住了嘴。

屋内,厚厚的一摞信放在两人中间。

谢行之满目深情,在苏婉的撒娇下拿着信读给她听。

“塞北大雪美如画,就连落日也比京城绚丽,可惜没能与你共赏。”

“江南烟雨多,小桥流水人家,很想带你一同去。”

缱绻的话传来,让我的心一瞬刺痛。

三天一封信,谢行之从未断过。

却没有一封是属于我的。

我酸胀着眼,寒意席卷着全身。

眼睁睁看着谢行之温柔站在苏婉身后,握住她的手写字。

苏婉抬眸,唇擦着男人的脸颊而过。

她娇声问:“你这样,未婚妻不会生气吗?”

谢行之手一顿,眼底掠过冷意:“她怎么比得上你?”

“婉儿,当初若不是你缺个习字磨墨的,我怎么会教导她?”

苏婉低声笑了笑。

“我自是知道的,在行之哥哥心里,我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谢行之对我的好,从始至终都是因为苏婉。

我踉跄一步,才发觉脸上满是泪水。

手死死攥紧着,掌心已经被掐出了血。

我不愿再听,转身时却撞上了端着茶水走上来的小二。

滚烫的茶水淋在我身上。

疼得我不由倒吸冷气。

动静传到包厢内,谢行之开门一瞬,与我直直对上视线。

他不由愣住:“姝薇,你怎么在这儿?”

第三章

我凝视着谢行之,泪水不自主夺眶而出:

“四年,你给她写信从未间断过,但为什么不回我的信呢?”

谢行之的脸颊上还沾染着苏婉的胭脂。

闻言,他眼中掠过一抹怔愣慌张。

可下一瞬,谢行之就不耐地看着我:“姝薇,我说过我有要事很忙,你为何不能善解人意一点?”

他语气急切不少。

“不过是几封信,你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闹?”

我只觉面前人的面容带了几分可憎,让我陌生。

我惨笑一声,正想开口。

苏婉走了出来,瞧着我,精致的小脸上带上委屈:

“我想沈小姐是误会了,我与行之哥哥多年不见,只是叙旧而已。”

谢行之神情自若,看向我的眼底带上不虞。

“姝薇,你如今也该懂事些,勿要让我为难。”

我呼吸发颤,从喉中逼出嗤笑:“方才的一切我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啪”的一声,我甩开了谢行之的手。

最终还是没压抑住哽咽:“你若是有心仪的人,大可与我解除婚约!为何要瞒着我?”

男人脸色一变,久久没说出话。

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出了望江楼。

回到谢府没多久,天色就亮了。

我将压在箱底的陈旧婚书翻了出来,油纸包里还有一枚定亲玉佩。

眼圈倏地酸涩,我强压下翻涌的伤楚。

“你在做什么?”

谢行之的话从身后响起。

看见我手上的婚书,他脸色一慌,上前就想要来夺。

但在他手碰到之前,我毫不犹豫地将婚书撕得粉碎!

风吹进来,将飘扬的碎纸吹得到处都是。

谢行之向来淡然的脸上,此刻竟有些狰狞。

“沈姝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红着眼:“我要与你解除婚约。”

谢行之的脸一瞬惨白。

他拽住我的胳膊不愿松手,咬牙道:“我不同意。”

我用力挣开,竭力平复下情绪:

“我家道中落,能够得到谢家收留,我也替你照料家中四年,这就当我们两清了。”

谢行之红着眼盯着我。

我知道他是恼了。

可与我解除婚约,他正好可以迎娶苏婉,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但我没想到,这件事却在谢老夫人那里遇了难。

谢老夫人罚谢行之跪在堂前,她拉住我的手:

“姝薇,这事总归是行之的错,你们的婚约还得好好想想。”

我白着脸想拒绝。

话还没说出口,谢老夫人又劝道:“我知道你有意行之,但沈家已经落魄,你当主母怕是不妥。”

她看了眼堂下的谢行之,商量似的对我道:“姝薇你一向是个善解人意的,不如自请为妾,我们不会亏待你。”

谢行之抬起眼看向我。

我呼吸收紧,不可置信看着这对母子。

我侍奉照顾她四年,对谢家付出所有。

到头来,竟然只配为妾。

“姝薇,大婚一切如常,婉儿善良,她也不会为难你。”

我死死掐着掌心。

现在谢行之得偿所愿,他又在装给谁看。

缓了许久,我掩住眼底的泪,颤着唇:“好。”

谢行之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心中止不住的讥讽。

等大婚那日,我也该离开了。

第四章

从谢老夫人堂屋出来后,我只觉一直牵挂着我的线崩断了。

这一家人,在这一刻我已经看明白了。

我的脸上后知后觉一片潮湿。

我伸手抹掉泪水。

垂眼一看,目光落在手上。

曾经我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这四年,我的手早已变得粗糙难看。

和苏婉学规矩时,她一不顺心,就会让我在夜里给她捧烛。

灯油滴在我手上,烫了不少伤疤。

但我没告诉任何人。

冬夜时,我还要亲自侍奉谢老夫人用药,亲手给她洗衣。

手被冻出冻疮,疼得我彻夜难眠。

如今我才发现,我不过是一个不用花银子的下人罢了。

回屋后,门外响起叩门声。

谢行之的声音响起:“三日后大婚,我会迎娶你和婉儿入府。”

我没出声。

这时有下人急急来报:“少爷,苏小姐落水了!”

谢行之怔神,当即就要离开。

走前,还对着紧闭的门道:“姝薇,等着我回来。”

他似乎笃定我不会离开。

可是谢行之,我不想再等你了。

接连两天,谢行之都没有回来。

我将这些年攒下的银钱收好,还有那枚定亲玉佩。

谢行之曾经送我兔子花灯,我不带留念地丢进了火盆里。

火舌瞬间席卷了花灯。

这盏灯陪了我四年。

当年花灯节,我跟着谢行之上街,但人群涌动将我们分散。

我找了他很久,害怕地闷头到处跑。

最后一头撞进了谢行之怀里。

他提着花灯,担心地看着我:“下次跟紧我,好吗?”

现在灯没了,我和谢行之也结束了。

大婚当天,丫鬟将托盘放在我桌上。

粉色的喜服,刺痛我的眼。

我从未想过,从小定下的婚约,最终是这样的结局。

“先下去吧。”

丫鬟离开前,嘴里轻蔑嘟囔:“一个妾室,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我心底酸涩,但没说什么。

吉时到,屋外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该去迎亲了,而我这个妾室是没有资格去的。

我收好行囊,趁着外面没什么人,从偏门离开了谢府。

我来到京城外的江岸渡口,有船家在等着。

“此处去江南,得花几日?”

我询问在渡口卖干粮的商贩,见我一个人,半晌才道:“去江南得半月,姑娘一个人,不如搭乘专门送官妇小姐的船。”

我摇摇头。

我想离开,本就打算从此消失。

最终我找了船家夫妻,给了二十两银子,乘小船去江南。

那枚定亲玉佩,被我丢在了江岸。

今后,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

京城谢家。

谢行之一身大红喜服,刚刚准备与苏婉拜堂。

但不知为何,心底猛地一慌乱。

他看向我居住的院子,眉心紧锁,低声问小厮:

“去看看沈姝薇,可有换好喜服呢?”

没多时,小厮匆忙跑回来,脸上满是惊慌。

“少爷,不好了!”

谢行之一脸不虞:“她又在闹什么?”

小厮嗓音发颤:“沈姑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