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宁解除婚约后的第八年，我们在载人航天基地重逢了。

她负责基地的安保后勤。

我是基地的骨干设计师，还娶了她的顶头上司。

顾宁艰难向我敬礼。

“离开我，你果然过得更好了……”

“多谢你的见异思迁，才换来我的事业姻缘。”

1

1984年，我工工整整地填写志愿单。

“叶城，你怎么报了哈工大？兰大？川大？厦大？居然还有石河大？”

同学看着我的志愿表，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祖国东南西北你都报了一个遍啊！被哪个学校录取都有一千多公里的路程！”

“你舍得离开顾宁啊？不想当团长老公了？”

同学们都哄笑起来，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他们觉得我在开玩笑。

不是的。

曾经顾宁是我的梦，现在梦醒了。

我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收拾好书包离开了夜校。

路灯昏暗，走出了几步，我又回头。

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破旧的夜校大门一眼。

从老家来到这里。

我一边在纺织厂打零工，一边补习功课。

就是想能考上本市的师范学院，毕业后在这里当一名老师。

顾宁的部队驻扎在城郊，我距离她近一点。

我们结婚生子，不用两地分居那么辛苦。

但所有对未来的美好设想，都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回到租住的平房，就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站在门口，正烦躁地踢石子。

路灯忽明忽暗，映照出顾宁五官明艳的脸。

她身边站着英俊帅气的文艺干事张海平。

我们这年代人的衣服颜色除了灰就是绿。

张海平却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帅得和法国影星阿兰德龙似的。

就是这个男人夺走了顾宁的心，让我的情感成空，没了着落。

“你怎么才回来？”

顾宁阴沉着脸。

“检讨写了么？”

“叶城，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在老家不是很淳朴的么？怎么进了城就沾染了贪财的臭毛病？”

顾宁越说越气，脸上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居然以团长老公的名义收黑钱？真是太不像话了！”

“我绝对不允许你利用我的职位谋取个人私利！”

“你这是让我犯错误！要毁了我的前途！因为你我差点背了上级处分！”

张海平在一边添油加醋。

“对啊！真是农村来的土包子！”

“宁宁是部队最年轻的团长，还是女的，这就是双重优势！以后还要进步的。要是因为你影响了前程，你就是罪人！”

被这女人挑拨，顾宁的火气更盛。

“本说你高考完就扯结婚证！我看这事就往后放放吧！”

“你现在的素质不配当一个军属！更没资格当团长老公！”

张海平露出了得意的笑。

我看着顾宁的目光，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失望。

顾宁！

咱们认识十几年了！

你就这么不信我的为人么？

顾宁的变心已经够让我痛苦了。

她对我人品的怀疑更让我无法释怀。

正是这件事让我下定了离开她的决心。

2

半个月前，忽然有一个老太太找到了团部。

说团长老公收了她500块钱，答应让他儿子入伍。

80年代工人一个月工资才30多块钱，500块钱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但就是给5万，部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这事闹得很大，顾宁很愤怒。

她以为是我干的，我冒充团长老公收了黑钱。

我当然没有！

我可以与那个老太太对峙的！

但关键时刻老太太却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于是这个黑锅就一直扣在了我的背上。

顾宁挨了首长批评，把全部怒火都发泄到我的身上。

总逼我写检讨。

还让我把500块钱赃款交出来。

不是我做的，我写什么检讨？

又去哪里交赃款？

“顾团长——”

之前我都是喊宁宁的，这是我第一次称呼她的职务。

“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没有冒充团长老公收钱！所以我没什么可检讨的！”

我倔强的态度让顾宁更加愤怒。

她是团长。

早就习惯了下属的令行禁止、绝对服从。

“叶城！你变了！”

“我真后悔让你来这里读书！知识没学到，却学到了偷奸耍滑、好逸恶劳！”

“亏叶叔叶婶那么好的人，怎么生了你这样有辱门风的儿子？”

“闭嘴！你不配提我爸我妈！”

“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么欺负我，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一定会很难过，更后悔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本来不想哭的，但还是情不自禁流出了热泪。

我和顾宁是一个村的。

两家的父辈是把兄弟。

十年前村里着了火，顾大伯为了抢救生产队的财产牺牲了。

顾大娘身体本就不好，受了这样的打击也不久去世了。

顾宁成了孤儿。

是我父母把她接到家里，抚养十年，又送她当兵入伍。

我忘不了她参军离开家前，跪下来给我爸妈重重磕了三个头。

“叶叔叶婶你们放心，等我出息了一定好好孝敬二老！我也绝不会辜负叶城！”

“我会嫁给他！我是你们的儿媳，也是你们的女儿！”

承诺音犹在耳，顾宁的心却已经飘走了。

张海平能歌善舞，能说会道，让我这个农村土包子黯然失色。

所以我才想考大学，想提升自己的学识，让自己与顾宁更加般配。

但结果还是一厢情愿了。

变心的女人，泼出的水，回不来了。

3

我的哭诉和质问让顾宁有些慌了。

“死鸭子嘴硬！烂泥糊不上墙！”

扔下狠话后，顾宁色厉内荏地走了。

张海平倒是没马上跟着走，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听说你要考大学？真是恬不知耻、自不量力！”

“我当年也不过只考了一个艺校，你一个野鸡生凭什么鲤鱼越龙门？”

“别自取其辱了！”

“顾团长是我张海平的女人！你死心吧！”

“识趣点赶紧滚回穷山沟，别以为你们家可以道德绑架，拿一点小恩小惠就逼她嫁给你？真是够不要脸的！”

“非要等名落孙山才醒悟么？哈哈哈！”

“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张海平愿意天天喝你的洗脚水！”

扔下嘲讽，张海平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扭着屁股走了。

4

我回到黑暗的平房，默默整理行李。

虽然还没出分，但我知道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

只是不想和张海平逞口舌之快罢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以为是老鼠，但眼前黑影一晃，一个蒙面男人已经钻进了我的被窝！

流氓！

“救……”

我刚说出来一个字，已经被流氓捂住了嘴。

另外一只手拼命扯我的裤子。

这年代还有专门祸害男人的变态么？

我拼命挣扎，手刨脚蹬。

但歹徒力气很大。

我越挣扎，身上的衣服越少。

正在这时，

外面传来了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还有手电筒照在窗户上晃动的光影。

“救命！”

我拼命大喊。

贼人胆虚，歹徒不敢纠缠跳窗户跑了。

外面是邻居下夜班，听到声音进来询问。

听说我遇到歹徒了，就帮我报了警。

警察来了，现场勘察，对我带回派出所询问。

只是之前屋里太黑了，我根本没看清歹徒的样子，没法提供多少实质证据。

警察四处搜查，并没有把歹徒抓到。

第二天早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派出所。

刚出门，就看到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快速开来，一个急刹车就停在了门口。

顾宁黑着脸从车上跳下。

“叶城，你没事吧？”

“有没有受伤？”

她的关心给了我一丝温暖。

哪怕不爱了，但至少我们也十几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份情意还是有的。

“我没——”

我刚想宽慰她，副驾驶上张海平也下来了。

“遇到流氓了？别是演戏卖惨吧！”

“从来只有流氓要强奸祸害女人的，专挑大姑娘小媳妇下手，什么时候听说连男人也要扒裤子了？”

“一点都不符合常理！”

“你是故意自导自演，好转移大家对你收黑钱的注意力吧！”

张海平一脸的肯定。

“一定是这样的！”

“说不定歹徒就是你找人冒充的！”

“我猜你还会说歹徒把那500块钱抢走了吧？呵呵，这样你就不用还钱了！”

都说贼咬一口、入木三分。

这文工团小白脸的嘴比江洋大盗还毒！

我昨天刚刚经历了惊心动魄，结果还被张海平如此污蔑？

委屈愤怒！

“你住嘴！”

“该住嘴的是你才对！”

顾宁用手指着我的鼻子。

“叶城！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为了不写检讨，你是什么花招都使啊？”

“对啊！真有歹徒强奸只会找女人下手，为什么要你个大男人？扯淡！”

“报假案是犯法的！”

“你马上进去和公安同志认错销案！不然事情闹大了，你会连累我的前途——”

她还想说什么，我已经听不下去了。

“够了！”

“顾宁，我们还没领证，我还不是你的老公！”

“就算我杀人放火被枪毙，也不会连累你的！”

“你放心好了！”

“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我扭头就走，任由顾宁在后面咆哮。

这天之后，顾宁一直没来找我。

我也乐得清静。

转眼到了八月初，我终于收到了盼望已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没有与顾宁告别，我直接登上了开往哈市的火车。

5

顾宁在团部里焦躁不安地踱步。

听说最近这几天高考录取通知书陆续都发了。

也不知道叶城考上本市的师范学院没有？

虽然她对叶城最近的做法很不满，但说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顾团长，听说市里电影院放《庐山恋》，里面还有男女亲嘴的镜头呢！”

“我们一起去看！”

打扮得流光水滑的张海平兴致勃勃来邀请顾宁看电影。

“我……我有事忙……”

“都周末了忙什么忙？走啦！”

张海平拉着顾宁死活到了市里，电影院门口早就排起了长队。

基本都是年轻情侣，都是来看《庐山恋》里亲嘴镜头的。

之前电影里从没有过这样的镜头，当众亲嘴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张海平很得意，心里面想着一会儿电影院里面光线暗。

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和顾团长亲嘴！

只要亲了嘴，自己这团长老公就没跑了！

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拿什么和自己比？

就在这时，从马路对面忽然颤巍巍跑过来一个老太太。

她一把抓住了张海平的胳膊大喊大叫。

“团长老公！”

“500块钱俺就是给你的！”

“为啥拿钱不办事？”

“你要不让俺儿子入伍！要不就退钱！”

“不然我老婆子和你没完！”

张海平脸色苍白。

顾宁则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海平，收钱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