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重生回了1980年,和宋珩领证那天。
当他再次为了江淑雅,把我一个人扔在婚姻登记处门口时,我没有哭闹。
只是默默撕掉婚姻申请书,回了卫生所。
我答应老师,跟她去京市研究院进修。
只因上一世临死前,我才在宋珩的日记里得知。
他一直爱着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将她称为妻子,视作此生挚爱。
甚至把原本属于我的进修机会,拱手送给她。
所以重来一回,我选择成全他们。
该属于我的那些,我要全部拿回来。
1
再睁眼时,我正坐在二八大杠后座上。
宋珩蹬着车,嘴里数落个不停。
「你明知道淑雅从小身体不好,现在生了病,正是离不开我的时候。」
「证什么时候领不行,你有必要找我母亲施压么?」
「你越这样,我只会越厌恶你!」
闻言,我没理他,直接跳下自行车。
前方就要到婚姻登记处了。
也是我一生噩梦,开始的地方。
宋珩被我一惊,连忙按了刹车。
「没事吧?」
他上下打量,确定我没受伤后。
才压低了眉毛,语气不耐:
「你又在胡闹什么?」
我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了四十多岁,却依旧眉头紧锁的宋珩。
逐渐和前世死前看到的他重合起来。
突然发觉,好像我这一生见到的宋珩,总是这样不耐烦的。
所以这次,我学懂事了。
我站稳脚,冲他笑了笑。
「淑雅病了,我作为小婶总霸占着你也不太好。」
「你先去看她吧,领证的事不急。」
2
前世,我为宋珩洗衣做饭四十几年。
拉扯大了小的,又照顾老的。
熬到六十多岁,以为终于可以享些清福。
本想跟着宋珩报个旅游团,到处走走。
可我收拾东西时,不小心碰翻了他书房里那从不让人碰的木匣子。
在散落的书信中,我发现了他对另一个女人如山填海般的爱意。
我止住呼吸,随手拆开一封。
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宋珩与江淑雅紧紧相拥,好不亲密。
照片背后,是他用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写着的几句话:
【致亡妻淑雅——】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
我看着那句话,心中止不住的苦涩与荒谬。
我一辈子都陪伴在他身边。
可在他心里,竟一直把江淑雅视作妻子,爱了她那么多年。
我抖着手,握紧了信。
用尽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向他提了离婚。
可他见我撞破,第一反应竟是把信夺走,将那些东西小心翼翼收好,锁了起来。
像是埋怨我撞破他心底的隐秘,他多年来的儒雅不见了。
他变得尖锐,甚至口不择言。
「你的手废了这么多年,连洗衣做饭都做不好,学什么年轻小姑娘赶时髦闹离婚?」
「现实点,离开我谁还要你?」
「几封信而已,你犯得着跟死人争风吃醋么?」
我怔愣的看着他,像是这辈子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他怎么好意思提我的手?
年轻时,我曾千辛万苦,一步步考上医学院。
是十里乡镇唯一一个最有希望成为外科女医生的人。
可后来宋珩出了意外,为了替他挡刀,我伤了手腕筋骨,失去大好前程。
宋家长辈轮番劝了绝望的我几天几夜。
最终,是宋珩那滴滚烫的热泪,才令我终于妥协。
我不再尝试拿起手术刀,从此做个家庭主妇。
谁都有资格骂我是废物。
可宋珩,他怎么敢?
多年积攒下来的不甘和委屈,在这一刻在我心底猛然爆发。
我不甘心。
他将江淑雅视作妻子,那曾经那些他以借照顾侄女为由,让我枯等的日日夜夜,又算是什么呢?
我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巴掌。
指着他的鼻子,想要骂他。
可我年纪大了,身体很差。
情绪激动起来,心口更是疼的厉害。
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能够感受到的氧气却越来越少。
孩子成了家,早就搬了出去。
家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也只能艰难的向宋珩伸出手。
「救……叫救护车……」
可他早已转过身去。
只顾着收拾他的书信,根本没有看我。
语气中,是一如既往的不耐。
「一吵架就装病,你有完没完?」
「我不烦,医院都烦了!」
我想要辩解,想要他回头看我一眼。
可我呼吸困难,连发声都做不到。
就这样,我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断气的那一刻,我心中涌起无尽的悔意。
我不该嫁他。
更不该救他。
还好,老天给我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眼前年轻的宋珩变的清晰。
上一世,江淑雅不愿我和宋珩领证,装病哭闹,一定要宋珩在身边陪着。
我找了婆婆帮忙劝阻,被宋珩念叨了一辈子。
所以这一世,我选择成全他们。
3
宋珩像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一时间愣住了。
其实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我们早就在村里摆过婚宴酒席。
在所有人眼里,已经算是正经夫妻了。
前世,倒是我想赶个时髦,一直央着他去登记处把证领了。
可他推三阻四,总嫌办手续麻烦。
问多了,他就无奈的看着我:
「我们父母那辈人,没有结婚证,这辈子不也就这么过下去了么?」
可直到死前我翻出那堆他写给江淑雅的书信,才明白。
他一直知道江淑雅对他的心思,只是碍于世俗的目光才不敢戳穿。
不领证,也只是为了不想让她难过。
多么体贴呀。
只是这体贴,从未落在我身上。
我掩去心底的那抹酸涩,见他还愣在原地,不解道:
「又不走了?不是着急吗?」
宋珩依旧没动,甚至皱紧了眉心。
刚要开口说什么,身后却传来江淑雅虚弱的喊声。
「小叔,小叔!」
宋珩转身,被扑了个满怀。
江淑雅像是没看见我,在他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小叔,你别离开我,我害怕!」
「我一发烧,又做噩梦了。」
「梦里,我爸爸妈妈死的好惨……」
江淑雅是宋珩父亲去世战友的女儿,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受尽宋家上下的疼爱。
果然,一见她哭,宋珩神色立马软了。
声音中,是我从没听过的温柔。
「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他将江淑雅抱上自行车后座。
临走前,却回了头。
或许是我的大度,终于换来了一次他的好脸色。
他的语气,比刚刚路上温和许多。
「秋红,你也别生气。」
「她病了,我只是想照顾她几天。」
「换个日子,结婚证我一定会跟你领的。」
我看着他,没有应声。
他也没把我的沉默当回事。
嘱咐完,就骑车走远了。
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江淑雅靠在他背上,望向我。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挑衅。
她张了张口,那口型,像是在说:
「生气也没用,他是我的。」
我扯扯唇角,无动于衷。
谁在乎?
一坨垃圾,谁爱要,拿去就是。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我拿出已经签字批办的婚姻申请书。
撕了个粉碎。
4
天还早,没记错的话,这天我是请假出来的。
所以我掉头,回了卫生所。
刚进门,就迎面遇上了在所里带我的老师。
我打了声招呼,正要换衣服回到岗位。
老师却拦住了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憋闷。
「秋红啊,你真想好不跟我去京市研究院进修了吗?」
「你这批的女同志可就只有这一个名额,机会难得啊!」
我愣住了,在前世的记忆中搜刮了一番,却从未有过这件事的记忆。
我忙问道:「什么进修?」
老师也顿了片刻,才茫然道:
「你不知道?前几天我还去你家跑了一趟,你不在家,是你丈夫接待的我。」
「他说你已经决定好好照顾家庭,愿意主动放弃进修名额。」
老师忽然又想起什么,看着我,面色有些犹豫。
「哦,对了,他还送了我好些东西,问我能不能带他侄女江淑雅去进修。」
「唉!可你也知道,她哪是干这种事的料?」
我愣住了。
我只知道上一世江淑雅有去外地学习过几年,后来就留在京市,最后还成了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
逢年过节,看着亲戚公婆围在她身边,对她满是欣赏夸耀时,我也曾羡慕过。
末了,只能默默摸着腕上的伤疤,黯自神伤。
可我从来不知道,这个机会原本就是我的!
无尽的愤怒,填满了我的胸腔。
前世结婚时,我是答应宋珩婚后不再继续向上求学,在县里卫生所做个普通卫生员。
可手没受伤前,我从没打算过放弃从医这条路!
他竟瞒的这样好!
到死,我都不知道他曾为我拒绝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我的身体因愤怒止不住地颤抖着。
若不是没有领证,我提早回来了,是不是这一世我又要错过这个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对上了老师有些担忧的目光。
「老师,我跟您去京市进修,我不放弃!」
老师终于扬起笑容,拍拍我的肩。
「太好了!咱们新时代女性,就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这才是我认识的许秋红!」
她声音里充满了欣慰的喜悦,紧接着又担忧道:
「但你丈夫那边……」
我呼出一口浊气,笑了笑:
「什么丈夫?没领证呢。」
「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5
跟老师商议好,离开的时间定在了半个月后。
我回了家,一点一点收拾着属于自己的东西。
喜被花袄,旗袍首饰。
爸妈怕我吃亏,有一半都是我家帮着置办的。
这些,我要通通拿回去。
东西很多,收拾完再一抬头,已经是深夜了。
意料之中的,宋珩没有回来。
我看着门灯透过窗子打进来的光。
前世,他总是借口照顾江淑雅,深夜才归。
为了方便他看路,我睡觉前都会给他留下一盏门灯。
光是暖的,可我心中总是充满酸涩的凉意。
我跟他提过很多次,他们的叔侄关系并没有血缘。
走的太近,终究不妥。
可他总是理直气壮的对我讲:
「没有血缘又怎么样?邻里八乡都知道,我只把她当侄女。」
「是你思想太龌龊了。」
「舒雅身体不好,我照顾她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你若是常年生病,我自然也会常常在你身边照顾。」
「这是情分,也是本分。」
现在想来,都是他为了掩饰内心,找的托词罢了。
理直气壮,大概是为了自圆其说,连自己也骗了。
我扯了扯唇,一把拉断灯绳,关掉了门灯。
今天是满月。
即使关了灯,面前的路依旧被月光照亮。
我吐出一口气,心里轻了许多。
是啊,我已经找到了更加光明的路。
不需要再等一个,心中本就没有我的夜归人了。
6
第二天早晨,我没有起来忙早餐,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出房间,就看到宋珩坐在餐桌旁,脸色难看。
我注意到,他的裤子有些脏。
膝盖上还有个像是磕出来的洞。
大概是还以为我会为他留灯,摸黑回来磕的吧。
我笑了笑,权当没看见。
宋珩见我起床,还刻意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断掉的灯绳。
然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才缓缓道:
「我买了点豆浆油条回来,你坐,我有点事和你说。」
我看他这样,就知道他的说教又要开始了。
他是个老师,平时在学校和善儒雅,是个十分体面的人。
可唯独把所有的坏脾气都撒给了我。
果然,我刚坐下,他便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我知道,你还在为昨天没跟你领证的事生气。」
「但你已经嫁进宋家,照顾淑雅以后也会是你的责任,你要懂得谦让。」
「以后不许再耍这种小性子了。」
「你不洗衣服,不做早饭,还故意害我摔跤弄坏衣服,你让我今天怎么去上课?怎么为人师表?」
见我一直自顾自吃饭,不愿搭理他的样子。
他反倒叹了口气,像是恨铁不成钢。
「你别嫌烦,你家总想着把你培养的比男人还强势,根本没教你怎么相夫教子。」
「我说这么多,也都是为你好。」
听到这里,我实在没忍住。
冷笑一声,讥讽道:
「不经过我同意,就替我拒绝老师的进修名额,也是为我好?」
「你也上过学,你明知道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
他愣了愣,像是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件事。
紧接着开了口,一脸的理所当然。
「难道不是吗?」
「我们已经摆了婚席,你还要一个人跑到京市那么远的地方读书,这不是招人笑话吗?」
「我爸妈会觉得你不孝,街坊邻居会觉得你不顺。」
「时间长了,你的名声就坏了,难道这还不算是为你好吗?」
上一世,他也经常这样。
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替我拒绝了许多别人好意。
出去工作的机会。
中奖去外地旅游的机会。
甚至对恢复手伤有用的偏方。
我虽然不太愿意放弃,但总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听了他的话。
可直到老了,网络发达了,我才在手机上学到这个词。
这叫PUA。
什么为我好,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真没有私心,为什么要把我的名额换给江淑雅?
我心底冷笑,但也不想打草惊蛇。
所以再抬头看他时,又恢复了那副顺从懂事的模样。
「我明白,以后不会这样了。」
宋珩满意的点点头,终于安心吃起早餐。
只可惜,他并没有看到我那顺从外表下。
是更加坚定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