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叶颖苒是贫困县里的第一个女厂长，带领全村脱贫致富。

而我是每天起早贪黑，替她忙前忙后却仍被所有人嫌弃的“软饭男”。

她事业稍有起色的时候，我却被累出了肝癌。

当我拿着诊断书去找她时，却听到她对合作伙伴说：

“我早就受不了顾装成那个软骨头了，我更喜欢你这样运筹帷幄的男人。”

我幡然醒悟，果断退出了他们工厂的运营，任由妻子跟合作伙伴明目张胆的出双入对。

可叶颖苒却在我的日渐冷漠中崩溃质问：

“顾开成，你是不是爱上别的女人了？！”

我笑笑看着她，始终沉默不语。

我没有爱上别的女人，我只是快死了。

1

村里人都说，我们县里决胜小康，我的妻子功不可没。

她创办的油料场在当下食品安全备受关注的浪潮中，杀出了一条独特的致富路。

我却在这时，从厂子里退出了。

拿着自己私人物品回家的路上，被村里的几个混混拦住嘲讽：

“远远看见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叶厂长家的那个软饭男嘛，怎么灰溜溜地回家了呢，被厂长大义灭亲了？”

自从叶颖苒认识了新的合作伙伴肖庆东，并带他挨家挨户地上门，对所有人介绍说他是沪城来的投资商，给厂子带来了巨大的发展前景后，我在村里的日子就越发煎熬了。

这样的讽刺每天都能听到，我也总选择无视和隐忍。

但现在，口袋里那张已经被揉成一团的报告，似乎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给了我放纵的勇气。

我扔掉手里的东西，撸起袖子就跟那几个小混混扭打了起来。

叶颖苒办厂最初，是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仓库开始的，我承担了所有的体力活，练了一耙子的力气。

所以现在打这么几个瘦地跟麻秆一样的混混，根本不在话下。

他们被我打得龇牙咧嘴着四处逃窜，一边跑还一边不服气地叫骂：

“怪不得叶厂长跟肖厂长走得更近了，人家有钱还绅士，你就是个吃软饭还没本事的渣男！”

肖庆东投资油料厂，带来了五千万的资金，一下子就给厂子里换了一整套的流水线，更是自掏腰包，给全村买了礼品。

村民们都私下里叫他财神爷，说他跟叶颖苒更般配。

叶颖苒跟他也迅速地坠入了爱河，只是还没有跨过那道障碍。

我就是那道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烦人障碍。

一个为了叶颖苒，放弃深城年薪几十万的技术工作，又在她决定办厂时，没日没夜地干活搞资金，累倒了几十次仍默默支持她的“软饭男”。

大家都说，叶颖苒就是奔小康路上的铁娘子。

我祖上肯定积了八辈子德，祖坟冒青烟了才能娶到这样的好女人。

可他们都忘了，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还毕业于青大计算机系。

我为了成全叶颖苒的梦想，和对她的爱，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没日没夜地干活，从来没有叫过苦叫过累。

现在，我这个碍眼的糙汉，得了肝癌。

不知道等我死去那天，他们会不会放烟花庆祝。

2

我到家没多久，叶颖苒就回来了。

她开的那辆汽车，还是肖庆东推荐的，黑色的路虎揽胜，张扬又霸道。

开进院子的时候激起一层薄尘，呛得我不停咳嗽。

一股血腥味涌上来，被我强压下去。

“顾开成，从明天开始我三餐就不在家里吃了，你既然从厂里辞职了，就待在家里干干家务什么的吧，照顾好你自己就行，我以后去厂里吃饭。”

我压着身体的不适，疑惑地抬头看向从车上跳下来的叶颖苒。

“为什么？”

她拍了拍裤腿上的土，不在意的随口解释：

“老肖从城里给咱们厂找来了一个星级饭店的大厨当厨师，以后厂里食堂的饭菜就会好不少了，他这个人讲究，以后生活上也方便了。”

叶颖苒一边说着，一边绕过我进了屋。

全程都没有正眼看看我。

更没有发现我有些灰白的脸色，和额头因为汹涌的疼痛而浮出的秘密汗珠。

我没应声。

叶颖苒见我没有反应，怕我像从前那样多想，脸红脖子粗地跟她吵架，于是回身又多解释了一句：

“老肖一个人来厂子投资，无依无靠的，你别总误会他，人家可看不上像你老婆我这样的乡下女人……”

我轻轻地打断了她的话，迟缓地回应：

“我知道了。”

叶颖苒怔了怔，半晌没有回过神，看着我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怪物。

也难怪她。

毕竟从前我只要听到“肖庆东”三个字，都会火冒三丈地跟她大吵一架。

可最后的时间里，生死之外，我什么都不想在乎了。

叶颖苒完全没料到，我会这么云淡风轻的就对这件事情翻篇了。

盯着我看了好久。

我始终没有回头，漠然地盯着院子里览胜的车头，想着自己的病如果治疗的话，费用会不会比这辆车更贵。

身后，叶颖苒叹了口气，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开成，你能想明白真是太好了，以后也不至于总是弄得老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人家大老远的是来帮咱的，你总这样他会伤心的。”

伤心？

我突然就有点想笑。

最初建厂的那些黑暗日子里，我什么苦都吃过了。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我却成了局外人。

他们两个人出双入对，在我辛苦打拼才建成的厂子里，反客为主、行为亲密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不会不伤心。

3

当天晚上，叶颖苒就没在家里吃饭。

她换了身晚礼服就出了门，连一句交代也没有。

离开前，我看到她对着镜子，故意地扯低了自己晚礼服的领口。

“老婆，你要去哪？”

或许是生命的期限有了定数，我还是没忍住追了出去。

览胜刚刚拐过我家小院的路口，听见我的喊声后，叶颖苒迟疑了瞬间还是踩下了刹车。

我气喘吁吁地追了过去，腹部的疼痛渐渐清晰。

沙哑的声音在黄昏的暗淡光线里浮荡。

“这么晚了，你都回家了，怎么还要出门？能不能今晚不出去了，我好好给你做顿饭吃。”

或许我没有自尊。

男人的尊严在被我自己践踏。

可我还是想要再努力一次，一次就好。

叶颖苒按下了车窗看向我，目光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厌弃。

“今天有很重要的商务晚宴，这对我们厂子未来的发展很有好处，你什么都不懂就别去添乱了。”

说完就重新关上了车窗，像是生怕我会再次阻止一样，一脚油门便绝尘而去了。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

腹部不断泛起的疼痛让我渐渐支撑不住，扶着旁边的大树，狼狈地跌坐了下去。

村里的狗此起彼伏地狂吠着，如同地狱的丧歌。

一波又一波的密集疼痛，让我的汗水不断地滑落。

借着血色夕阳的余晖，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人民医院的检查报告。

鼻腔到眼眶的位置，泛起酸楚的刺痛。

肝癌晚期。

这个病的后期会极其痛苦，我会在毫无尊严的折磨里，任由自己的生命一点点地被抽离，却毫无办法。

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家人就只剩下了叶颖苒。

对她的爱有多炙热，如今的绝望就有多深刻。

两袖清风而来。

孤身一人而去。

4

我吃了好几片止疼药之后，不甘心地也打车去了举办晚宴的那家酒店。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传出来，从我刚进酒店门就能听到。

偶尔有出来的一些熟人，见到我都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开成你怎么来了，你们家颖苒不是带了肖厂长当男伴了吗，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受不了专门追过来闹事的吧？”

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他们建厂之初相熟的生意伙伴。

以前跟顾开成的关系也都很好。

但自从肖庆东来投资之后，很会收买人心的也给了他们不少好处，他们便都开始觉得，肖庆东才是更能配得上叶颖苒的那个人。

道德的底线，远不如真金白银实惠。

现在的人总是那么现实。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像往常一样动怒，反倒认真地解释了一下自己来这儿的原因：

“颖苒出门的时候走得急，没有拿外套，现在天冷了，我怕她晚上回去会着凉。”

这么插科打诨着，我已经走到了宴会厅的门口。

音乐只隔着一道双开门，连欢声笑语的节奏都变得异常清晰。

里面觥筹交错，互相的谈笑风生中满是金钱的味道。

没有人注意到我。

肖庆东温柔地揽着叶颖苒的腰，一一跟众人打招呼。

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的贴合在一起，在众人别有深意的目光中，更显几分暧昧的情丝。

喧闹的宴会厅里，都像是因为他们两个而凝结起了浓厚的荷尔蒙味道。

有位大腹便便的老板，跟肖庆东碰了碰杯子。

“肖老板跟叶厂长郎才女貌，真是羡煞旁人。”

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在外面有情人，所以他们并不觉得两个人关系暧昧是什么值得回避的事情。

也就更没有人会在意，叶颖苒有丈夫。

叶颖苒也跟男人碰了碰杯子，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们是最亲密的伙伴，是并肩奋斗的战友，刘老板说笑了。”

我就是在这一刻，跟她四目相对的。

娇艳如花的脸上，那些笑容戛然而止，渐渐升腾起冰冷的如高山积雪般厚重阴森。

叶颖苒跟肖庆东低语了几句，然后朝着门口疾步走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大半夜的不在家老实待着，跑这里来干什么。”

你走得急，也没带个外套，我怕你着凉就给你送过来了，给你外套我就走。

我的话刚出口，不仅仅是叶颖苒，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老婆当众跟另外一个男人亲密无间，居然毫无反应。

这样的大度，未免也太奇怪了。

叶颖苒皱着眉头问我：“你这是生气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外头的繁星闪烁，如同我此时此刻的心境。

叶颖苒，我没有生气，只是终于不再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