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君陆澈在蜀山修炼的第三年,家徒四壁,我不得不在夜里做暗娼挣钱。
他的灵石宝剑,皆是我在欢场中用血泪换来的。
陆澈成为大弟子的前夕,我为了凑他买灵药的十两银子被折磨一夜。
可就在不远处的看台,楼下的客人为花魁娘子一掷千金。
那个客人的手腕上,系着我亲手织就的同心结。
1.
“你这样的货色,也值十两银子?”
“不如这样,你脱光了衣服,爬着过来为我舔鞋,爷就赏你这十两了!”
床榻上的男人满脸横肉,淫笑着打量我。
半个时辰的折磨纠缠,已让我意识涣散。
听见这话却亮起了眸子,膝盖一弯便跪在了地上。
明日就是我的夫君陆澈正式成为蜀山大弟子的日子,他说同门众人都有灵药灵草,惟有他身无长物,恐怕会被人笑话。
有了银子,便能为陆澈买灵药了。
我满脸堆笑,一步步膝行至他脚边,强忍着恶心,就要弯腰舔他的鞋。
嘴唇要触碰到鞋面的一瞬间,一枚银锭扑面砸了过来。
男人提着裤子走了,回头不屑地啐了一口:“还真是婊子,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
我跌坐在原地,徒劳地用破碎的衣裳盖住浑身的青紫。
强忍着疼捡起那枚银锭,眼泪夺眶而出。
我拖着断腿一步步从偏房走出,被一阵喧嚣包围。
今夜是花魁李书画处子之身的竞价之夜,难怪如此热闹。
我捂紧了脸上的面纱,只想快些逃走,却被一道声音绊住了脚步。
“一千两金。”
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扔出一锭金子,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疯了吧,李书画是长得美,可花一千两金一亲芳泽也太不值得了!”
“胡说什么!这可是陆少主,蜀山掌门唯一的儿子,一千金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四周都是起哄声,我却像是忽然听不见声音,死死地盯着那人手腕上一道熟悉的鲜红。
双鱼样子的同心结,是我送给陆澈的生辰礼,他日夜不离。
可我的夫君是一穷二白的孤儿,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豪掷千金的掌门之子呢?
白玉点缀的鞋履,青玉腰带,翡翠玉簪,只看一眼就让我惶恐。
只他鞋上的一片白玉,就够我和夫君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顺着华贵的衣衫往上看,是我描摹过无数次的那双凌厉眉眼,和总是不厌其烦吻着我的唇。
那张与我缠绵悱恻了三年的脸,我又怎么会认错呢?
他分明就是我的夫君陆澈!
推搡之间,银锭脱手而出。
我仓皇跪下身摸索着,肩膀上被人狠狠踩了一脚,纤细的手指被数不清的鞋碾过,顷刻间红肿起来。
伤口撕裂开来,洇出点点血迹。
我忍着痛攥紧了银锭,衣缝之间,抬头正看见陆澈温柔地为花魁李书画揭开盖头。
众目睽睽之下,他拦腰抱起她,扬长而去。
那道我印刻在心里的身影,亲密无间地吻过李书画的耳边。
他走得太匆忙,不曾低下头,也不曾看见为了十两银子狼狈流泪的妻子。
“千金又如何,为了美人,便是万金也值得!”
2.
忘记了是怎么起身离开的。
回过神时,我已交出了银子,在街角换来薄薄的一方纸包。
小贩怜悯道:“云皎姑娘,为了这十两的灵药,你求了我三天。你那个夫君,他真的值当吗?”
她的目光落在我褴褛的衣衫和暧昧的红痕上。
面纱之下,眼泪簌簌而落。
从前我会说值得,为了他怎样都值得。
嫁给陆澈那一年我才十六岁,虽是蜀山下最普通的农家女,却也是身世清白的人家。
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女儿,前来提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可我却独独看上了白净温吞的陆澈。
他是我捡来的孤儿,无父无母,就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但他会为我花上三个月打磨一支凤凰花的簪子,只因为我一句随口说过的喜欢。
会在我被毒蛇咬了之后毫不犹豫替我吸出蛇毒,背着我一步步走下深山,哪怕自己早已体力不支。
伤口痊愈后,我便嫁给了他。
他要修炼道法,我变卖了嫁妆,送他至蜀山修炼学艺。
第三年,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嫁妆也用完了。陆澈却说,他要成为蜀山弟子了,离他数十年的梦想仅仅一步之遥。
走投无路之下,我咬牙戴上面纱,每夜里去花楼做暗娼,换取银钱为他铸造宝剑。
哪怕再苦再痛,想到陆澈舒展的眉眼,我便心满意足。
今夜的惊鸿一瞥,却破碎了我三年的幻梦。
我朝夕相对的枕边人,我卖身供养的穷夫君,竟是蜀山掌门之子,金尊玉贵的陆少主。
我自嘲地笑,一边笑一边流下眼泪。
“你买下李书画一夜的千两黄金,是我卖身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陆澈,用尽了力气才能勉强供养你的云皎,对你来说又究竟算什么呢?”
3.
半路上,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我的鞋袜早就丢了,赤脚走在雪地里,冻得双脚通红,却感受不到痛。
一推开家门,陆澈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云儿,”他将我拉入怀中,“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让我好生担心!”
我呆愣地抬起头,眸中倒映出他的脸。
焦急、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方才还在花楼里一掷千金的陆少主,此刻穿着洗到发白的粗布衣裳,鞋子上沾满了干涸的泥土,看不出一丝一毫阔气的样子。
成婚三年,眼前的他我再熟悉不过了。
“云儿,你怎么了?”
一瞬间的怔愣。
他看见了我鲜血淋漓的脚,立刻心疼地将我的脚捂进怀里,用衣袖擦拭着血,又小心翼翼涂上药。
药水辛辣,我眼角沁出泪水,“没什么,走得太急,被一位贵人的马车撞到了。”
幸好雪下得太大,遮盖住了我身上的暧昧痕迹。
陆澈心疼得皱起眉,愧疚地搂紧了我。
“都怪你夫君没用,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护着你。但是你放心,待我成了蜀山的正式弟子,往后我们的日子都会好起来!”
他又扫过我攥在手里的纸包,欣喜道:“这是你送我的吗?”
“云儿,娶到你,是我一生的福气。”
分明只是十两银子换的下等灵药,分明他的领口还带着花魁身上的甜香,他却表现得那样动容,和三年中对我的温柔一般无二。
我忍不住开口:“陆澈,今天晚上你为何回来了?”
他眼神一乱。
“今日身子不适,跟师父告假回来了。再说了,多日不见,我想你了不行吗?”
我疲惫地瘫软在他怀里,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余光中,我看见陆澈小心地展开纸包,只瞥了一眼干枯的灵药,便不在意地扔到了一旁,将我抱上床榻。
4.
夜半,我迷迷蒙蒙间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
伸手却摸到身旁是一片冰凉。
窗外传来细微的说话声,我踉踉跄跄地走进,看见月色下陆澈的身影高大挺拔。
一个小厮卑躬屈膝道:“陆少主,夫人问您何时回蜀山成婚?”
“三年之期已到,您和夫人约好了,玩够了就回去成婚、接任掌门之位。”
他在我面前时,总是问温吞拘谨,和村子里其他年轻人没有什么区别。
此刻的陆澈,虽还是一副贫寒的样子,可脊背挺直,目光睥睨,俨然和花楼中的陆少主身影重叠。
他烦躁地按着眉头:“云儿的身子太弱,我怕她来回颠簸。更何况,我父母不喜她,怎么会好好对她?”
我忍不住心神一震。
陆澈要带我回蜀山,他要与我成婚?
下一刻,他又将我的希冀打回深渊。
“妾室艰难,我不愿她受这样的苦。现在的日子虽清贫,可有情饮水饱,云儿也是欢喜的。”
又过了一会儿,那小厮留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转身走了。
他看也不看,径直将那锦囊丢了回去。
我拖着麻木的身子躺到床上,发着抖流下一串眼泪。
三年的鹣鲽情深,甘苦与共,原来是我一个人的幻想。
有情饮水饱,可他受不住贫寒,大半个月要回到蜀山上享福,而我要付数不清的银子,还要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家。
我卖过豆腐,卖过绣花,但一介弱女之身,总被人欺负。走投无路之下,才去做了暗娼。
贞洁可贵,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夫君用贞洁卖钱。
得来的却是真切的欺骗。
眼泪打湿枕巾,我浑身颤抖,终于被回房的陆澈发现不对。
他急急忙忙冲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捞起。
“云儿,你的身上怎么这样烫!”
陆澈将我抱在膝上,一杯杯热水灌进去,人却一点也不见好。
他又想去找大夫,一踢开存钱的柜子傻了眼。
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三文钱。
连吃一顿寻常人家的饭,都不够。
陆澈急得发疯,“你整日在家中不是也自己做些活计吗?浑身上下,连看大夫的十文钱都拿不出来?”
我痛得神智不清,发了疯般地撕扯起自己的衣服。
露出一片青青紫紫的血痕。
锁骨上,是一道又深又长的刀伤。
暗娼低贱,卖身一夜的钱也不过是七文。今夜的客人是个醉鬼,床笫之上又多得是折磨人的手段。
十文钱,近乎是我拿命换来的。
陆澈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目光触及到桌边的纸包,又猛得把话吞了回去。
云皎,她本来是有治病的十文钱的。
可那十文钱,被这傻姑娘用来换了最低等的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