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姐不愿侍奉将军,于是将我献了出去。
我被将军看中带在身边,而阿姐试图逃出奴隶营却被抓回。
后来,我陪将军外出打猎时,阿姐混在人群中。
当淬毒的冷箭射向我时,身后的人猛然推了我一把。
倒地那一刻,阿姐将毒药送入我口中,她拽下我颈间的狼牙坠子。
「云今,这是你欠我的,若有来世,别再挡我的路了。」
后来,我们一同回到了做选择的那天。
阿姐嘲笑我:「蝼蚁,是注定要被踩在脚下的,何必苦苦挣扎。」
她主动走向将军的营帐,一跃成为将军夫人。
却不知道,将军的营帐,是深渊地狱。
1.
重生后的第一件事,阿姐就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将军的营帐。
她不再遮掩自己的美貌,明艳的眸子里满是爱慕。
一夜海棠花落,阿姐的名字传遍整个军营。
人人都尊她一声「盛夫人」。
将军心爱美人,索性将空着的将军夫人之位奉上,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我心里自嘲笑笑,手中浆洗的动作却不停。
寒风带走了最后一片云彩,刺骨的河水慢慢渗进骨髓,众人不敢叫苦,唯恐慢一步鞭子就会落在身上。
远处的女子身着珍珠白锦袍,手中的灯笼是极寒中的唯一一点慰藉。
步摇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身后。
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跪拜。
「云今,阿姐来看你了。」
悦耳声自头上响起,还不等我答话,下一秒烫水就浇在我布满鞭痕的背上,似还不解气,那双云锦绣花鞋就踩在我的指尖。
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发抖,盛唐音嗤笑一声:
「哎呀,莫不是踩疼你了。我的好妹妹,你这般反应就不怕伤了阿姐的心。」
她望着远处,幽深的林子深处传来野兽的啼鸣声,幽幽开口:
「云今,笼中的困兽不该是我,也不能是我。」
指尖慢慢嵌入手心,前世的记忆在脑中翻滚,似要将人吞噬湮灭。
上一世,我表面上是风光无两的将军夫人,可私下里却连最低贱的奴隶都不如。
轻则打骂,重则扔入毒蛇穴。
可我依旧尽我所能的护着她,即便身上的伤痕不断。
我将她带在身边,衣食都是最好的。
连最奢侈的自由,我都给了她,换来的却是她的怨恨。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恶毒般开口。
「这一切本该是我的,是你抢了我的荣华富贵,霍云今你欠我的怎么还。」
明明是她不愿侍奉将军,将我献了出去。
我是恨的。
可一想到灾荒时,她将最后一个饼子让给了我,她说她做我的阿姐。
我便不恨了。
我咽下心中的酸涩翻涌,直至盛棠音的背影消失不见。
盛棠音,我不挡你的路。
这一世,求你。
不要挡我的路。
2.
当夜,我被带到主将帐外罚跪。
雪越下越大,我的喉咙开始发紧,嘴唇颤抖着,连同视线一并变得模糊,恍惚之间落入温暖的怀抱。
正如九岁那年,阿姐给我的怀抱一样。
忽然,后背火辣辣的痛感将我唤醒,盛棠音手持鞭子站在前方,嘴角的嘲讽更是不加掩饰。
我抬眼。
帐内有数不清的兽骨,地上被打翻的栗子糕沾染了尘土,主位上的男人手中那条白到极致的幼蛇还在吐着信子。
前世,盛棠音对这一切避之不及。
重生后,她不再想着逃跑。
她洗净先前故意扮丑的脸,换上飘逸的罗裙,利用自己的美貌和一盘栗子糕俘获了将军的心。
如她所愿,她成功了。
从低贱的女奴摇身一变成为军营里最尊贵的女人,所到之处皆是敬意。
而后,她企图用那双玉手斩断我生的希望。
万幸,老天没有薄待我。
山里的老虎在刀子挑断我手筋的前一秒冲了出来,盛棠音一行人吓得落荒而逃,只留我在冰天雪地里放声大笑。
我敛下眼中的嘲讽,恭敬地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杯盏砸在我额头,淌出两行血迹,男人冰冷的嗓音响起:
「你就是那个从老虎口中活下来的奴隶,命还是好得很!」
我装作听不懂话里的讥讽,只是将头埋的更低。
盛棠音讥笑着挑起我的下巴:「贱奴而已,绕是命好,也总要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才是。」
前世送盛棠音离开时,她说羡慕我命好,锦衣玉食,受人尊敬。
可我那时只沉浸在她能重获自由的喜悦之中,全然没留意她说这话时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狠。
于是在她离去的背影中,我模糊了视线,而后被深渊彻底吞噬。
「霍云今,我若是你,早在醒来的那一刻了解了自己,何苦挣扎。」
盛棠音将瓷瓶放下,扬长而去,看着她放下的第十瓶毒药,我将它扔向远处。
我的命,我霍云今自己说了算。
为了熟悉逃跑的路线,我开始留意军营里的一切。
军营里依然相传着盛棠音是如何如何受宠,那些幼小孩童的眼里不再是一片死寂,一颗名为捷径的种子开始在心里生根发芽。
盛棠音喜欢胡闹,每每得了新赏赐,她便将金银珠宝丢在奴隶群中,看着他们争抢厮杀。
场面越是激烈,她就越是开心,直到裴妄派人寻她,这场闹剧才会终止。
我救下了一个女孩,她干瘦的小手满是淤青,手中却紧紧攥了颗珍珠。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阿兄夸她是最漂亮的珍珠,她想阿兄了。
我没有追问她的过去,只是在心里不断反问自己,世间的不平路总要有人踏平。
既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安顿好小女孩儿后离开,迎面就撞上了盛棠音,她笑吟吟地拦下我:
「霍云今,我劝你少管闲事。」
感受着颈处传来的凉意,我握着她的手将匕首向里送,血迹滴在我和她的指尖
她错愕抬眼,想抽离的手却被我紧紧攥住。
「你疯了!」
我扬起唇角,「盛棠音,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盛棠音,你说自己永远都不会后悔自己走的每一步路,那你会后悔救下不相识的我,做我阿姐吗。
我想,你是悔的。
不然你也不会在确定我也重生的那一刻,就想置我于死地。
所以,当对你照顾有加的徐大哥请我护你周全时,我选择了拒绝。
「抱歉徐大哥,你找错人了。」
前世我的死,他没少出力,农夫与蛇的故事,上演一次就够了。
徐大哥见我不答应,言语间带了几分不解:
「她不是你的阿姐吗,你为什么不能替她着想?」
我摇摇头。
那句「不是了」也淹没在风中。
我想,我们的命运已然不一样了。
但求前路坦荡,你我都问心无愧。
可上苍偏爱弄人,不知是谁将她和徐言私定终身的消息捅到将军面前。
这是重生后的盛棠音第一次感到挫败。
3.
「你们这些贱奴给本将军看好了,这,就是你们诋毁将军夫人的下场!」
鞭子一下一下抽在徐言身上,却仿佛打了我们每个人一记耳光。
盛棠音依偎在男人怀里,用盛满春水的眸子小心打量着裴妄的神情,生怕会遭到厌弃。
我闭眼,企图将趾高气昂的盛夫人和记忆里那个坚韧善良的少女联系在一起,却听她娇声道:
「裴郎,这下你总该相信阿音心里只有你一人了吧。」
裴妄一言不发,只是在人快被打死的时候示意停下,他抽出佩剑走到徐言面前,像屠夫一样看着面前待宰的羔羊。
盛棠音用帕子遮脸,却用那双好看的眸子追随着男人的背影,期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毕竟这出戏,可是她亲自安排的。
命运这堂课教会了她狠心,她不允许有人破坏她的一切,即使是些微不足道的善意。
「所有人都给本将军听清楚了,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你们注定是最低贱的存在。
若再敢挑战本将军的威信,本将军保证,你们的下场会比这个贱奴惨上百倍。」
裴妄轻蔑地扫过众人,手起剑落,徐言便断了气。
我离得最近,迸出的鲜血洒了我一脸,腥甜的血在我眼前开出绚烂的花。
胸前的狼牙坠子随着风的摇晃敲打着我的心,一下,又一下。
灵魂深处的声音不断拷问我:
霍云今,这样任人宰割、被人践踏的日子,你还要过多久?
头皮忽然一紧,盛棠音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云今你看到了吗,挡我者,死!」
见我一言不发,盛棠音不怒反笑。下一秒,侧脸就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收起你那可怜的同情心吧,你这种贱奴,就该一辈子深陷泥潭。」
盛棠音高高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裴妄护在怀里,他紧张地看向她,生怕她受到伤害。
确定她无碍后,男人的目光才施舍给我。
「阿音,对付贱奴,用鞭刑就够了,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盛棠音乖巧应下,而后命人将我拖走。
我像条狗一样被毫无尊严的拖在地上走,石子划过我的肌肤,我却感觉不到疼。
盛棠音无声的做了个口型:乖乖认命。
不!
我霍云今,绝不认命!
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我身上,行刑的士兵开始用极低的声音交谈。
盛棠音梦魇,裴妄为她请了最好的巫师。
可巫师却言有三不救:心肠歹毒之人不救,杀孽重之人不救,心情不好时不救。
盛棠音被气得病更重,裴妄当场让那位巫师丢了性命。
我咬破舌尖企图获得一丝清醒,思绪却乱成团麻,前世裴妄也是用同样的借口杀了那位医师,
只因他看出裴妄谋反的意图。
原本我以为重来一次,可以改变命运。
可为什么,还会发生。
「阿姐,吃糖就不疼了。」
我睁眼,上次帮助的女孩站在我面前。
桑云笑着和我讲述她采草药的惊险历程,却被外面的嘈杂声打断。
我想出去查看,桑云一把按下我,她人小鬼大地让我好好养伤,乖乖等她回来。
可等来等去,只等来凄厉的惨叫声。
「回京紧急,给本将军将这些贱奴杀干净!」
4.
我心下一惊,躲在暗处查看情况。
裴妄如杀神般站在高台,阴云密布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堆叠的尸体。
求饶声还在继续,他玩味地看着那些被他视作贱奴的人们为了活命四处奔逃,而后故作慈悲的了结他们。
驻守边疆的军营此刻,变成了屠宰场。
忽然,利剑划过地面的声响正向我靠近,一步两步,我的心提到了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盛棠音被窜出去的几只老鼠吓了一跳,她大叫着将它们砍死,而后嫌弃地转身离开。
还未等我松口气,一股浓烟开始钻进鼻腔,外面传来盛棠音得意的笑。
「云今,喜欢阿姐陪你玩的游戏吗?我的傻妹妹,若是被几只老鼠吓到。」
燃烧的火焰在盛棠音眼里化作浴火重生的凤凰。
她欣喜。
她狂笑。
她必须承认,属于她盛棠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抹去眼角的泪,决绝而坚定地走向高台上的男人,却忽视了角落里窥视的那双眼睛。
周遭缺失的空气让我绝望倒地。
过往记忆开始如走马灯一样重现,我无声笑笑,忽然有些怀念桑云。
眼皮越来越沉,一道急厉的哭喊声将我唤醒。
「阿姐!!」
浑身是伤的桑云站在我面前,她虽然笑着,可眼里的悲伤却让人心碎。
她上前,将那颗珍珠塞到我手里。
「活下去,阿姐!」
「替我活下去。」
我惊醒!
手腕的刺痛和那颗珍珠提醒我,那不是梦!
桑云死了。
她将昏迷的我唤醒,又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我推了出去,而后倒下。
眼泪打湿手背,端着粥进来的妇人看到这幅情形愣住了。
从她的描述中得知,两个月前她在常浣洗的河边捡到昏迷重伤的我,将我带回了家。
她劝我好好活着。
我看向窗外树枝上冒出的新芽,点点头。
「大娘,我该离开了。」
辞别大娘后,我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在上元节前赶到了京城。
满目的繁华让人只想叹一句富贵迷人眼,从行人的三言两语中我拼凑出了裴妄和盛棠音回京那日的风光场面。
天子携众臣亲自迎接,给足了这位少年将军体面,加官晋爵,数不清的金银赏赐如流水抬进将军府。
那将军夫人更是貌美心善,治病救人,修缮学堂,被人称作女菩萨。
一时间,将军府门庭若市,风光无两。
连与裴妄交情一般的六皇子也递上拜帖,可惜吃了闭门羹。
将军夫人瞧不上这位不得宠的六皇子,裴妄虽不满盛棠音的做法可也没阻止,到底是天子眼前的红人。
想起盛棠音不止一次放话,她是枝头上的凤凰,我是卑贱蝼蚁,活该一辈子被人践踏。
可她大概忘了。
蝼蚁也是能撼动大树的。
怀着这样的心思,我跪倒在那位传闻中的贵人面前。
「殿下,求您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