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斯炎恨我入骨。
几次诅咒陷害我,想让我万劫不复。
却在我为了救他挡下放射性物质的那天,崩溃的如同失去了最珍贵的宝贝。
可我还是被感染,得了白血病。
最终死在了他曾说过,绝不允许我玷污的纯白冬日里。
1
第一次流鼻血的那天,是季斯炎28岁的生日。
距离实验室管理员失误,造成放射物质存储瓶泄漏,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季斯炎这段时间变得很别扭,从前每次见我都会剑拔弩张的人,最近偶尔会打来几个电话,叮嘱我好好睡觉吃饭。
虽然口气依旧生硬,却也比曾经恨不得我去死时,好了许多。
“蔺诗悦,今晚我生日宴,你来不来?”
电话那头的男声冰冷低沉,寒凉的没有一点感情。
从前他会缱绻的叫我的小名“十月”,如今只会连名带姓的称呼。
让人觉得每一个声音落下,都难免心中微颤的胆怯。
我却早就习惯了。
可现在的情况有点难搞,鼻血怎么都止不住,流了一手一身,让我完全应接不暇。
“不去了。”
那边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为什么?你不是从前最想参加我的生日宴了,我不让你来还会厚着脸皮自己跑过来……”
“今年不想去了,”我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况且姚颖芝肯定会参加的不是吗,你不怕我再害死她?”
姚颖芝跟我,还有季斯炎姐弟,我们四个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蔺诗悦!”
季斯炎的耐心彻底耗尽,愤怒地低呵我的名字。
我没再继续听下去。
因为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摇晃,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
强撑着最后一点意念,我果断的挂断了电话。
陷入昏迷的前一秒还忍不住在想,就这么睡过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好事不会轻易轮到我头上。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鼻血已经不流了。
窗外的天色也已经彻底晦暗下来。
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如此应景,像是提前昭示我终究逃不过的命运。
初雪落下,又是一年光景。
我垂下眼眸,自嘲的笑了笑。
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能看到明年的初雪了。
手机不停的闪烁着,是姚颖芝发过来的晚宴的照片。
季斯炎微蹙眉头看向季家别墅的落地窗外,像是陷入了某种无法攻克的难题。
照片角落里有一只白嫩的手,即将要握进他的掌心。
姚颖芝的文字像是带着得意炫耀,每一个字都拼凑出利刃的形状,朝我的心头乱砍。
“蔺诗悦,季斯炎早晚都会是我的。”
2
季斯炎原本应该是我的。
我们从小彼此喜欢。
那些偷偷勾过的手指尖,假借玩笑触碰的唇角,最纯爱时做过得让人怦然心动的蠢事,都只差捅破最后的那层窗户纸了。
可现在他恨我。
因为他的亲姐姐为了救我,被疾驰而来的大货车撞飞几十米远,连抢救的可能都没有当场身亡。
明明没有看路的人是我,却葬送了一个善良无辜的人。
所以即便我是被救下的幸运儿,也没人替我开心和庆幸。
爸妈觉得我给蔺家丢了人,对不起他们多年的世交老友,害他们经历中年丧女之痛。
季斯炎更是恨我入骨,最严重时,甚至几次找人殴打凌辱我,咒骂我死不足惜。
恨意绵延至今,我一无所有的孤身流浪在这个世界上。
或许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终究还是把本该属于我的那场死亡,以另外一种方式,还给了我。
坐在医生对面,看着白发苍苍的医者对着我的检验报告摇头叹息时,我一点都不难过。
甚至有几分解脱的快乐。
两个月前,实验室放射物质泄漏的当天,作为集团老板的季斯炎刚好在视察实验楼,是我把他和他的助理推了出去,独自留下抢救排除风险。
一是面对实验我更专业。
二是出于本能。
现在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了,我坦然的如同面对一份简单的实验数据一般。
白血病。
并不是一个少见的词汇,从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反复叮嘱过的实验安全中,总是依稀存在它的身影。
生命如同开启了倒计时的按键,该还给谁就还给谁吧。
季斯炎生日过后,没有再联系过我。
我一如既往的去实验室上班。
他是老板我是实验员,就算在一个厂区,想要见一面也比登天还难。
但今天实验区所有的人都很兴奋,说大老板突然空降,将要宣布一项重大的改革举措,说不定还会有几笔重点项目的追加投资。
助手抱着一摞数据资料凑到我耳边,悄咪咪的猜测:
“十月,你说集团会不会追加咱们的项目投资啊,毕竟咱们的项目最有潜力,而你又刚刚救了老板。”
我低垂着眸子,随意的定格在地板的光晕上,不自然地笑了笑。
“大概率不会。”
其实对跟我奋斗了这么久的团队,心里还是心存愧疚的。
如果不是跟着我,他们应该发展的更容易一些。
助手却不这么觉得,他对我总是迷之信任。
“肯定是咱们的项目被选中,抛开救命之恩不谈,你个人的能力也是所有项目负责人里最强的。”
救命之恩。
这四个字瞬间刺中我的要害。
鼻头一酸,又有血流下来了。
3
彻底整理好自己,进入会议室的时候,主席台上已经坐满了人。
季斯炎端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神情严肃的瞥了我一眼。
随后便空洞地略向别处,如同再寻常不过的员工迟来,没有丁点的情绪波澜。
这属实不算容易了。
若是换成以往,我会被指着鼻子臭骂指责,当场下不来台的被逼着当众检讨道歉。
或许还会更过分。
“不好意思各位领导,我迟到了。”
季斯炎无动于衷。
他旁边的几位看了他一眼后,确定在没有多余的授意才摆手让我快速入座。
“这么重要的会议还迟到,把集团当你自己家了!”
我沉默的坐下,没有反驳。
刚刚坐好,身后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了。
姚颖芝笑眯眯地带着她的几个实习生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般,只朝着季斯炎摆了摆手,便自顾自地坐进了自己的位置区域里。
季斯炎宠溺的对她笑了笑,顺手让秘书将一袋早餐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了她。
刚刚还对我冷眼相待的几位集团高层,立马狗腿的开口:
“会议还没开始,可以先把饭吃了。”
助手撇撇嘴,愤愤不平。
“还真是区别对待的狗腿子。”
我不置可否,太眸迎上了姚颖芝看过来的目光。
笑不达眼底的讥诮和炫耀,满是对我的挑衅。
会议正式开始。
絮絮叨叨的几项无关痛痒的议程后,季斯炎终于在万众瞩目下宣布:
“姚颖芝在今年后将带领一支新的研究团队进驻研究所,所以集团决定追加她们50%的科研经费,同时任命她为研究所的副所长。”
所有人同时看向我,目光中有同情也有惋惜。
我始终平静的看着台上的季斯炎,明白这是对我没有参加他生日宴的警告。
毕竟他就算再恨我,也不会拿季氏集团的未来开玩笑。
否则的话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到现在。
散会后,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我才回过神。
起身却看到姚颖芝抱臂站在身后不远处,正揶揄的看着我。
“蔺诗悦,你很失望吧?”
我耸耸肩,绕过她就想离开。
却被她伸手生硬地扯住了手腕,强硬的丝毫不加掩盖自己的恶意。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我争季斯炎,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现在你都看到了吧,终究还是我赢了。”
4
我终于正视她。
心头却倏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念头。
十八岁生日那天,季斯炎在人群的背影处偷偷吻了我,被同样暗恋他的姚颖芝看到。
那天晚上,姚颖芝恶狠狠的指着我的鼻子:
“蔺诗悦,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我争斯炎,我会让你后悔的。”
第二天,就发生了那起车祸。
一夜之间我的世界便彻底崩塌,万劫不复。
从前,我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或许人之将死,就连脑子也灵活了不少。
“姚颖芝,不只是现在,当年的事情你也逃不了关系对不对?否则的话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多年的压抑和痛苦让我再也克制不住,汹涌的念头几乎逼得我发疯。
我目眦欲裂的逼问她,一步步抵近墙角。
姚颖芝扯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如同恶魔般的低吟死死的缠绕住我的神经。
“你有什么证据呢蔺诗悦,就算是我也早就死无对证了,我已经毁了你的一切了,你斗不过我的。”
下一秒,她的表情蓦地变化。
从方才的趾高气扬,转瞬变成了唯唯诺诺的怯懦模样。
“十月你别这样,这些都是斯炎哥的安排呀,你不要伤害我,我真的害怕。”
同一时间,身后季斯炎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蔺诗悦你给我出来!”
全身的血液,向脑后翻滚。
我丢盔弃甲得如同被卸掉了全身的力气。
转身如同缓缓流淌的慢动作,每一帧都像是被生硬拼凑的片段。
“季斯炎,我什么都没做。”
季斯炎却压根不听我的解释,冷着脸阴鸷沉郁地瞪着我。
带着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嫌恶:
“蔺诗悦你还真是狗改不了,让人恶心。”
我张了张嘴,心痛得如同被一双大手残忍的撕扯成碎片。
身后姚颖芝压低声音,用只有我能听清的声音轻笑着嘲弄:
“肮脏的垃圾就活该被人厌弃,这注定是你的命运。”
5
我被季斯炎拽着胳膊,一路拽回了员工休息室。
用力把我摔进沙发后,他一脚踹上了门。
“蔺诗悦我以为这些年下来,你已经有所悔悟了,不会再那么任性没有底线,但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不该对于你的任性抱有任何期待!”
我漠然地抬眸,平静的看着他。
眼前这张依旧帅气得令人忍不住留恋的面孔,似乎已经习惯地面对我时的恶劣冷硬。
我都快忘了,他对我笑的时候什么样了。
“集团对于自己的安排都有原因,你因此针对颖芝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在跟你说话呢蔺诗悦!你什么态度!”
或许终于对我的无动于衷忍无可忍,季斯炎恶狠狠的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你有什么不满意地冲我来,凭什么为难颖芝,你是恶毒惯了所以忘了该怎么做人了嘛?!”
我缓慢的坐正身体。
低下头咬牙忍过一阵疼痛。
才缓慢地扯了扯唇角,不甚在意地反驳道:“既然是你的决定,那我找你也行,项目推进到关键阶段却没有了资金的加持,你知道这样对于后续研究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过去所有的努力或许会付诸东流,意味着无法再继续!”
说完我用力推开了俯身半压着我的季斯炎。
太过亲密的距离,即便是裹藏的全是满满的厌恶也着实令我不适。
会让我舍不得即将耗尽的生命。
无法慷慨赴死。
被我推得一个踉跄的季斯炎没站稳,后退两步撞翻了茶水台。
正在加温的热水壶随之倒地,有不少喷溅在我露出来的脚踝上,刺痛感过后留下了几点触目惊心的红。
季斯炎盛怒的目光喷出不可抑制的滚滚怒火,他的咆哮声像是凶狠的野兽。
“无法再继续你就给我,季氏集团有的是有能力的人,你威胁不到我一点。”
我咬牙站起身,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疼。
“好啊,我服从集团的安排。”
说完,便不再顾及季斯炎的反应,夺门而出。
迎面撞进了听墙角的姚颖芝的怀里,三个人隔着一扇门撞上后反弹开的门缝,如同十年前一般的无声对峙。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可如今被捧在掌心里的人,早就变成的姚颖芝。
“十月,你不要生气了,不要怪斯炎哥了好不好,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地撂挑子啊。”
周遭静悄悄的。
散会后大家都直接去了食堂。
我嗤笑出声,尽力抵御内心的狼狈。
“姚颖芝你累不累啊,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怎么我还有能够触发你假性面具的隐藏技能呢?”
姚颖芝轻咬着下唇,一脸委屈的看向休息室内的季斯炎。
圆圆的杏眼中充满晶莹的水光,如同受尽了委屈的可怜女人。
季斯炎怒道:
“颖芝你别管她,要走就让她走,我倒要看看离开季氏她能到哪去!”
我迈步离开。
没有半点停留。
直到铆足了一股劲头,冲出集团园区外两条街,才终于耗尽力气跌倒在路边拐角的墙根里。
鼻血汹涌而出。
我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