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如故

2024-12-31 11:29:347292

第1章

成为五皇子妃的第一天,皇上驾崩了。

夫君说他要为父皇守孝三年,不得圆房。

为了让我安心,卫承延亲自当着我的面种下了贞洁蛊。

“同你圆房之前,只要有女人近了我的身,我就会蛊毒发作,轻则疼痛难忍,重则万虫噬心。”

婚后第三年,卫承延的青梅阮茵儿回了京城。

后花园的假山成了他们日夜私会的地方。

“承延你不是种了贞洁蛊?如今你要了我,不会有事吗?”

面对阮茵儿的担心,卫承延迫不及待地将手覆到她胸口上。

“我和你日夜亲近,却没有任何不适,那蛊怕是个假蛊!”

沉浸在甜蜜乡的卫承延不知道。

三年前,我担心贞洁蛊蛊毒霸道,对他不利。

暗中种下了子蛊。

贞洁蛊发作后,所有伤害将会转移到我身上。

自他和阮茵儿重逢,我已咬牙承受无数痛苦,蛊毒深入五脏六腑。

下个月圆之夜,就将是我的忌日。

卫承延一夜春宵。

天亮时,我已发丝皆白。

1、

冬日的寒风裹着细细的雪子灌入房间,本就不温不凉的褥子瞬间冷透。

我抬起疼的汗涔涔的脸看向来人。

是贴身伺候卫承延的漱石。

门被“哐”的一声被他毫不客气的打开,他草草行了礼。

“王妃,王爷请您拿着《寒山松石图》去书房一趟。”

语气恭敬,嘴角却带了一抹蔑视的冷笑。

我蜷缩在床榻之上,全身经脉似有万千蚁虫在噬咬,这是第三次蛊毒发作,我头发便已经白了一大半。

心口像是被淬毒的匕首扎得千疮百孔,又在伤口灌进了烈酒。

我艰难开口,“恕我……不能领命。”

他分明在与阮茵儿辗转缠绵,否则我身上的蛊毒也不会游走在全身经脉,一齐噬咬心脏。

却为何又唤我送画。

“漱石,你自去我房中多宝阁内取画便是……咳咳……”

“王妃莫要装病了,书画的意趣阖府上下只有王妃一人能懂,还是快些起身前去吧。”

“否则王爷怪罪下来,我担待不起。”

漱石撂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他从始至终并没有跨过房间的门槛,只是隔着水墨画屏与我对话。

可那眼里的警惕与厌恶,简直与卫承延如出一辙。

我苦笑,他总说我装病,可但凡他能细细看我一眼,便知道如今的样子是没法伪装的。

刚一起身,腿就不听使唤的摔倒在床榻边,连带着一旁的铜镜也砸落下来。

照映出我如今不人不鬼的面容,满头白发,唇角带血。

我艰难起身披了一件大氅,将卫承延要的那幅画揣在了怀里,便顺着连廊一路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暖意融融。

卫承延披了件薄衫从床榻上走下来,阮茵儿跪在一旁为他穿鞋袜。

两人亲密无间,好似交颈鸳鸯。

见我出现,卫承延勃然大怒,拿起书桌上的砚台就朝我砸来。

“谁让你来的!”

额间沁出的血色流进我的眼睛,我嘴角翕动,锥心之痛再次袭来。

阮茵儿不疾不徐的拥住卫承延的肩,用额头轻轻蹭着他的侧脸。

“王爷莫生气,是我让她来送画的。”

“你刚刚不是说想增添点山水野趣么,如今天寒地冻,我们去不了山水之间,赏一赏画也是不错的。”

听出了阮茵儿话里的暗示,卫承延的大掌不住地摩挲着她的腰际“还是茵儿想的周全。”

他们旁若无人的在我面前打情骂俏,我早已经习惯。

只是他们每亲密一分,便是对我多一分的折磨。

喉间翻涌的腥甜让我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卫承延皱起眉,桃花眼中含着几分薄怒。

“你怎么还在这儿!”

“画送迟了不说,还脏了我的书房。”

卫承延将我手中的画卷夺走,扔进了炭炉之中。

熊熊燃烧的火光将那副画慢慢吞噬。

正如痛苦蚕食我的内心。

这幅《寒山松石图》是卫承延在三年前的秋猎上,为我赢取的彩头,是前朝大画家孙宾的传世遗作。

他英姿飒爽的夺了榜首翻身下马,便向皇上讨要了这幅画,当着众人的面送给我。

众人低声笑他还未成亲便如此作态,他也只是爽朗一笑。

“我与沈颜两情相悦,何须遮掩!”

我爱如珍宝,日日拿出来观赏临摹。

可如今,一切付之一炬。

我再也支撑不住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

突然的衰败让王爷有些吃惊,我从来不是这般不顾礼节的人。

他顿了顿,皱眉斥责我。

“你如今,真是颜面体统都不顾了,亏得母后曾亲口夸赞你乃京中礼仪典范之首。”

“自从茵儿回京,你样样都不如她不说,若是哪天在皇兄面前你也这样失礼,岂不是要连累我王府上下?”

阮茵儿假意扶我起来,我却避开她的手。

他抿着薄唇挤出几个字来,“王妃身体如此虚弱,我看连小王爷都比不上了。”

卫承延也冷冷凝眉,“茵儿在边关就不像你这般,不如你就跟着茵儿好好训练,省得月圆之夜圆房昏死在床榻上!”

阮茵儿低笑了一声,她的手不经意的摸上王爷的腰。

我心头一刺。

是啊,等到月圆之夜,蛊毒早已将我的身体蚕食殆尽。

没了我碍眼,他们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对璧人。

2、

我跪在凹凸不平的石砖上,背已经被阮茵儿的鞭子抽打得血肉模糊。

“王妃,训练你也是为了你好。”

“你瞧瞧你这幅单薄的身子,怎么能让王爷幸福?”

长鞭扬起,在空中噼啪作响。

她一身鹅黄衣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时不时绕来绕去在我面前踱步,欣赏我痛不欲生的样子。

卫承延迈着稳健的步伐从游廊处走来,腰上还系着阮茵儿为他绣的腰带。

他吩咐下人将食盒递给了阮茵儿,瞧见她额头薄汗,便伸手拉着她到亭子坐下。

“辛苦了,我府上有这么一个不成体统的东西。”

阮茵儿握住王爷的手,笑意微微。

“茵儿愿为了王爷赴汤蹈火,只愿多见见王爷的笑颜。”

两人暧昧的目光交织纠缠。

背上的一道道鞭伤只能伤及皮肉,蛊毒是敲骨吸髓之痛,而卫承延的背叛是诛心之痛。

我攥紧拳头,流下冷汗,也不愿痛呼出声。

阮茵儿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素色丝帕,我模模糊糊的看见,上面是卫承延的模样。

寥寥几笔便勾勒的英姿勃发。

我心中一窒,低下头来。

卫承延则淡笑着将她一把揽进怀里。

“你说是我画的好,还是她画的好。”

“自然是茵儿你,画到我心里去了!”

“也不知道当初母后为什么如此称赞于她,我瞧你才是京中女子典范。”

汗水滴在面前的石砖上,积攒的水洼映出了我的倒影。

瘦削如冬日的枯枝,秋霜白透了我的发梢。

那颗曾经昳丽夺目的明珠,如今已然蒙上尘埃,只剩下了满头白发和满身伤痕。

3、

当日我于殿中连奏三曲,琼林宴的璀璨灯火下,无人可越过我的光芒去。

卫承延坐在宴席的上首,顾盼生威。

所有人都看出他对我有意。

三月三踏春,桃花如霞,我与卫承延在芳菲穷尽之处不期而遇。

我轻抚琴弦,王爷则以歌相和,一曲相思在山野烂漫间倾泻而出。

曲终人散,却始终未曾相见。

只是埋下了一颗相思的种子。

后来皇上有意选人与和亲公主成婚,我听闻卫承延在人选之列时,笔下聊表情愫的诗句顿时失去颜色。

我用成为宫中女官的机会,换了一桩姻缘。

成为王妃意味着我放弃权利,不少闺中密友替我感到惋惜。

我与王爷并肩而立,心中却是无尽的期许。

只是谁也没想到,成亲当日,宫中传来皇上驾崩的噩耗。

卫承延需要守孝三年,不得圆房。

为了安抚我,卫承延亲自当着我的面种下了贞洁蛊。

并且再三发誓,若有其他女子接近,他便会蛊毒发作。

我想要阻止,他却说要以此来报答我为他抛弃前途的遗憾,不会让我空等。

三年中,我们琴瑟和鸣,与普通夫妻别无二致。

白日里他替我描眉,夜间我们二人步于中庭,吟诗作对。

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只是没想到,第三年,随父兄远赴边关的阮茵儿回京。

两人在宴席上目光一撞,我便觉得不对劲。

阮茵儿接过王爷递过去的酒,颇为遗憾愤懑的看我一眼,再一饮而尽。

“王爷,我兄长已经为朝廷肃清边关。”

“如今见你得遇良人,那茵儿也就放下心了。”

从旁人口中,我才得知。

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从小和王爷一起长大。

4、

当夜天朗气清,我兴致盎然,想为卫承延摘一支雪中寒梅泡酒。

却在绕过假山时,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王爷,我不求名分,只求常伴你身边。”

“你摸摸我背上的疤痕,那一日我在后方不巧被敌军突袭,几乎丧命,死前想的是你的面容。”

“我发誓回来嫁你,可是你已另娶她人。”

她趴在卫承延怀里泣不成声,我的心却一寸一寸沉入万丈深渊。

“茵儿,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当年你走的时候,说让我不必等你,可……”

我跌跌撞撞想要逃离,一阵陌生的疼痛却突然将我禁锢。

雪夜里,我痛得辗转反侧晕倒在了地上。

手里的寒梅也簌然凋谢。

一夜北风紧,再醒来时我头痛欲裂。

不知道是如何回的寝殿,只记得路上撞见我的下人都满目惊悚的看着我的头发。

我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摸了摸,放到眼前。

头发已经白了一片。

而这一切卫承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开始早出晚归。

我拥着大氅,在庭院之中听见隔壁的喧闹。

阮茵儿被王爷请旨光明正大住到了府上,同我说是为了教导他的幼弟,年幼的济宁王。

然而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情意绵绵的舞剑。

而我恍若未闻,倒数着最后的日子。

三年前,我担心贞洁蛊蛊毒霸道,对他不利。

求医问药暗中种下了子蛊。

一旦蛊虫开始撕咬,便万劫不复。

疼痛袭来的那一刻,我握笔书写给卫承延的陈情书彻底跌落,打翻的墨水将我的诘问浸透。

如果他能承担蛊毒发作的风险也要与阮茵儿在一起,那我早就彻头彻尾的输了。

又何必多余写这一封信去挽回?

5、

冬至宫中设宴,宴罢休戚,我在屏风后面醉酒躺着。

这段时间,我已经喝了太多酒,飘飘然的感觉可以让我忘却一切痛苦。

门一关一开,是两人衣料摩擦的声音。

“承延你不是种了贞洁蛊?如今你要了我,不会有事吗?”

卫承延迫不及待的与她吻作一团,只断断续续闷哼道:“我和你日夜亲近,却没有任何不适,那蛊怕是个假蛊!”

“就算是真的又怎样,蛊虫发作的疼你怎么比得上你在边关受的伤?”

衣服被胡乱丢的满屋子都是,玄色的里衣飞抛盖在了我脸上。

我恍恍惚惚,闻见衣服上的香气。

那是清冽的梅花熏出来的香气。

我们成亲之后,卫承延为我在东苑种下了一大片寒梅。

每到隆冬时节,梅花朵朵盛开,他便命人折来梅花放进熏笼里,将衣服里里外外烘上淡淡清香。

只因为我喜欢。

如今这香气与心口血腥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等二人结束,已是暮色将至。

我跌跌撞撞走出殿门,看守轮值的内侍举着灯笼将宫门落锁。

看见我时便惊呼出声。

“怪……怪物!”

一旁看清的宫人推了他一下,他这才讷讷一拜。

“原来是王妃……”

我恍恍惚惚,一路沿着长长的宫巷出了皇宫,将身后窃窃私语的议论抛在脑后。

走到王爷府中,脚步不自觉朝东苑走去。

却见满园枯朽,曾经大婚当日移栽过来的满园梅花,已经被烧了。

6、

原本是红梅白梅竞相开放,我们温酒对诗的时候。

可现在白雪地上一片焦黑。

我心头大震,拽住翻动土地的仆从喝问:“梅花呢?”

“禀王妃,是王爷命人将梅花全烧了,说是茵儿小姐花粉过敏。”

“以后东苑改作养马场了,给茵儿小姐用。”

他们先将梅花的枝干烧了个干净,再将土地重新修整。

和当初为我种上梅花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当年我考上女官,为了嫁他搭上了一身抱负,从此久居深宅,三年都缩在小小的王府中。

我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为他一句夫人,为他一句承诺?

满地被糟践的梅花早就脏污不堪,我们当初是为何将此作为定情之花的呢。

明明它结不出果子啊。

我痴痴地笑出声来,拖着残损不堪的病躯去往寝殿。

路过花园时,闻见一阵焦香。

阮茵儿裹着一身鹅黄大氅,乖巧依偎在卫承延身边。

卫承延揉了揉她的脸颊,将一串梅花树枝上的烤肉细细取了下来。

“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馋。”

“你那样英武善战,怎么娶了那种女子,成天只知道吟诗作画,都是京中的闺阁女儿做派。”

阮茵儿扬着脸,舌尖掠过卫承延的指尖,才将烤肉吞下。

腮帮子鼓鼓的哈着气。“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便腻了。”

他添了一把柴火,我才注意到那是一把破损的古琴。

我收藏的古琴书画全都被他用作燃料。

火光噗噗作响,翻涌起星星点点的红焰。

画卷徐徐展开,曾经为卫承延画的像,宫装男子站在芳菲落尽之处,是我们共奏《相思》的场景。

那一曲相思走到今日,终究曲终人散。

我为他画的画,为他奏的琴都被他付之一炬。

天地冷暖之间的对照如此强烈。

7、

我每每从梦中醒来,都是满脸泪水。

已是开年,炭火被侍从早早撤下,室内冷冷的窜着风。

这次祭天,所有皇家成员都要出席。

卫承延原本不想带我,却碍于皇家规定,不得不带上我这个家眷。

他让人将我的头发盘起,细细用黑网罩住。

眼里满是嫌弃。

“你今日露个面便好,别将你的头发散出来让人看见,京城中已经有流言说你不详。”

他安排我上了一辆马车,便策马与阮茵儿同骑。

他们二人亲密无间,引得蛊毒再次蠢蠢欲动。

最后一缕乌发也变得灰败不堪。

行至人最多的南门时,马突然受惊,带的马车翻倒在地。

我的额头磕得满是伤痕,再抬眼时,周围便是满眼惊恐议论纷纷的人群。

我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散落在肩头。

卫承延翻身下马,慌不择路的踹了我一脚。

身上的鞭伤还没痊愈,我疼的直吸冷气。

他勃然大怒,当场甩了我一巴掌。

“你非要忤逆我才肯罢休么!”

“王爷,这马有问题。”我虚弱的抬手指向已经口吐白沫一路狂奔出城的马。

卫承延却挥了挥袖子,满不在乎。

“你的头发全白了,这样的异象已经被钦天监知道。”

“我虽然贵为王爷,但也护不住你。”

“你如果再故意装病争宠,我只好把你送到那里去。”

我怔住,他却拦住了巡城的金吾卫。

8、

钦天监的冷阁朝北,我曾经执笔的双手如今生满冻疮。

宫人日日在我身前熏香驱邪,念经祝祷。

可他们不知道我的病症来自于何处。

只能看着我一天一天衰败下去。

这里是全京城最高的地方,晚上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月亮。

后日就是月圆之夜了。

我清楚地感觉到咳出来的血越来越少,像是将身体里的精气全部拖累得一干二净了。

隔日王府派人来。

我听见半梦半醒间听见宫人议论。

“该不会又要将王妃接回去吧?”

“有这种可能,当日王爷王妃恩爱甚笃,王妃舍下前途与王爷成婚,想必王爷只是一时赌气。”

“唉呀,那王妃回府告状,我岂不是会受罚。”

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王爷只是派人给我送了一些经文,让我为阮茵儿生病的母亲抄写。

宫人看我的眼神便越发不恭敬。

残羹冷饭都是他们剩下来的,才肯送到我面前。

白日里逼我用冷水将大殿里里外外清扫干净。

在我边清扫时边嗑着瓜子,冷眼嘲笑。

“哟,这不是孤高自许的沈大小姐吗,怎么和我做一样的事?”

“我看这王妃的身份呀,迟早有一天要换人。”

我看着泡在水里红肿的像萝卜的双手,暗自摇头笑了笑。

王爷是不会换人的。

在他们日日私会的花园假山中,王爷请工匠暗中做了一个铺满上好皮毛的房间。

建成那天,阮茵儿惋惜的说:“这么昂贵的东西不应该用在我身上的。”

“我成天在边关风吹日晒,不讲究这些吃穿用度。”

卫承延却不屑地拉着她滚到了床榻上,两人依偎轻语。

“不给你用,难道给那个病秧子吗?”

“若不是她已经陪我守孝三年,天天吃素念经,这个王妃之位恐怕也轮不到她。”

“况且王妃位如虚设,你父兄镇守边关有功,如今你父亲病逝,世子之位也落到你兄长头上,整个国公府都由他撑起来,我怎么舍得还让她占着王妃的位子不放?”

“只要你我二人情投意合,时时相会便好。”

卫承延轻轻抚摸阮茵儿的全身,将一件件衣衫尽数褪下。

“要不要去看一看王妃,今天我的训练似乎太过了。”

“嗯……别管她,专心。”

“举国缟素那天,她跪了一个通宵都没事。”

“自从你回京后,她便装模作样。”

“我从小在皇宫长大,这种争宠的手段也用在我身上,当我是瞎子么?”

我在假山之外,刚好听见。

千疮百孔的疼已经不足以形容,我只是捂着心口,看向逐渐饱满的圆月。

卫承延让钦天监将我放回来,皇后也准许我在府中养病。

如今,只等死期将至。

9、

原定的月圆之夜,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也曾是我与卫承延三年前成婚的日子。

那日十里红妆,两岸灯火辉煌。

我们相互依偎在游船之上,满天星河落入湖底。

两岸都是艳羡的百姓,朝我们扔着合欢纸花,祝福我们白头偕老。

郎才女貌,是满京盛赞的好姻缘。

如今却什么都不剩了。

这日傍晚,王爷才派人将我梳洗打扮一番。

原本被发卖到田庄的侍女一见我就嚎啕大哭。

我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强撑起一抹笑意。

“哭什么呢?今天可是我的大喜日子。”

她按照吩咐,从库房里找出人参,煎了一剂补药,吊着我的命。

这个侍女曾经是我的贴身婢女,也是我身边唯一知道贞洁蛊真相的人,如今看我弱不胜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王爷若是今晚来了,那蛊毒是不是就可解,小姐也能捡回一条命。”

“对对,我瞧府上披红挂彩,想必王爷已经回心转意了。”

我听着她安慰我的话,不置一词。

等屋内的饭菜凉了三遍,又热了三遍。

王爷终于下了手谕,让我换上结婚当日的喜服。

三年前的旧衣穿在我身上已经很不合身,两只空荡荡的袖管里透着风。

镜子里的人满头白发,无论怎么将发髻梳起都显得诡异。

瘦骨嶙峋的手指轻轻放在那对龙凤花烛上。

烛泪汩汩流下,在我手上烧灼出一片疼痛。

我喃喃道:“三年前的那天,我好像什么都记不清了。”

侍女暗自垂泪,一遍一遍跑出去看王爷的轿辇有没有回府。

良久,王爷才来到我房中。

两盏交杯酒被系上了红绸,旁边的喜婆说着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

我们二人拈起酒盏,然而酒还没到嘴边。

就听见阮茵儿的婢女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满脸慌张高喊。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卫承延毫不犹豫的将杯子往地上一摔,翻倒的酒盏落在红艳艳的喜服上,氤出一片深色。

他怒目圆睁,语气慌张的揪住侍女的领子。

“你说什么,说清楚些。”

侍女哭嚎着禀告,断断续续说她们回府时遭遇了敌国探子暗杀偷袭。

卫承延立刻抛下了我,我虚弱地扯住他的袖子。

守在门外的侍女也连忙跪下磕头,泪流满面。

“王爷求您,求您别离开夫人!她会死的!”

卫承延目光冷冷,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哼,多余我大发善心,把你弄了回来。”

“如今你们主仆二人一起跟我演这出苦肉计,别以为我会上当!”

“你病了那么久都病不死,难道还差这一天么?”

我虚空的放下手,原本热闹的室内顿时冷清下来。

原本东苑的梅花还在时,我能隔着小窗与梅花相伴一整夜。

如今却只能静静躺在床榻上,看着龙凤花烛燃尽。

腹中是肠穿肚烂的剧痛。

当天晚上蛊毒爆发,侍女眼见我疼痛难忍。

哭着埋怨卫承延,想大逆不道的把人绑回来。

我苦笑着阻止她。

“你们想被诛九族么?”

“你弟弟才两岁,母亲也年迈了,不能被我拖累。”

我和她交代了身后事,她却执拗的非要去库里找药材。

“夫人,当年王爷为了救先夫人去了西域,寻得一朵天山雪莲,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教,我这就为你找来。”

她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然而片刻之后,就空着手回来了。

早在刚刚卫承延得知阮茵儿受伤之后,就命人将那朵天山雪莲取了出来。

断了我最后的生机。

曾经他为了救我重病的母亲,独自策马去了西域为我寻医问药,一路上斩杀匪徒遭遇流沙历尽千辛万苦。

那时的感情是真的,现在的无情也是真的。

我摇头宽慰她,写下了最后一封绝情信。

贞洁蛊的真相,也是时候该让他知晓了。

直到天蒙蒙亮,受尽一夜折磨的我只剩下一口气。

我虚弱的撂下了笔。

闭上了眼。

卫承延,我后悔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