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医院辞职的那天,冷战许久的老婆为了她在乎的男人给我打来了电话。
“阿禹下一次的手术,你来主刀。”
我淡笑着拒绝:“我辞职了,你找别的医生吧。”
舒雨薇不信,笃定我在骗她:“这种时候闹脾气,你是想要害死阿禹吗?”
就连我的父母也在咒骂我:“这么没良心,当初不如死在肚子里。”
我笑笑不语。
从小到大,因为沈知禹身体不好,他抢走了我的父母,我的妻子。
可是啊。
这一次,快要死了的是我。
我抢不走,也不屑抢了。
1
去拿离职证明的时候,主任看着我,满脸的惋惜。
“不打算留在医院了吗?小傅,这里设备不错,积极治疗的话,还能有好几年。”
我摇了摇头,接过证明的那一刻,莫名地感觉到轻松:
“不了,这毕业快十年都是在医院。这到死了嘛,哪能还在医院闷着。”
主任不再多说,只是劝我:“那就珍惜时间,多和家里人相处相处。”
我笑笑不语。
离开医院时,舒雨薇的电话打了过来。
“阿禹下一次的手术,你来主刀。”
“我不管你对阿禹有什么成见,傅辰洲,别忘了,你是一个医生。”
我舒心地晃了晃手中的离职证明:“不好意思啊,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啊,刚刚辞职了。”
那头沉默了几秒,紧接着是责怪而又不满的声音:
“傅辰洲,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我是看在你是一家人的份上,才会麻烦你,你能不能别和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
“辞职?别忘了,你死都要当医生,怎么可能辞职!”
电话猛地挂断。
不出两分钟,“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弹出了我妈的消息。
赵女士:“辰洲,你怎么又开始不懂事了?”
赵女士:“医生就是治病救人,更何况这是阿禹,真不知道你这些年的医德是不是被狗给吃了!”
老傅:“为了不想给阿禹做手术,辞职这种慌也撒得出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顿了顿,目光停留在“相亲相爱”几个字上,自嘲地笑了笑。
转手,把刚刚拿到的离职证明发到了群里。
瞬间,我的父母哑火了。
过了两分钟,消息又开始弹个不停。
赵女士:“你是不是疯了!你明知道阿禹的心脏不好需要做手术,现在辞职了,你是打算不管他了吗?!”
老傅:“现在立马去跟你们院长道歉,争取争取还能复职!我都已经和你张叔说好了,回头你给安排几天VIP病房好好照顾他,这礼物我都收了,这怎么说辞职就辞职,你也太不懂事了!”
满屏的责骂,我苦笑一声。
我还不够懂事吗?
自从成为医生后,我就莫名地成为了他们社交的工作。
小到他们合作伙伴的感冒发烧,大到亲朋好友的重病住院,全部因为我是傅医生,他们便大放厥词地说都能安排。
他们在外随口轻松的一句,却不知道我要在医院里欠下多少人情,折腾多少回。
即便如此,到他们的嘴里,也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你都在医院工作了,这点事都搞不定?”
尤其是……
赵女士:“傅辰洲,你给我立马回来,阿禹的事,你必须给个交代!”
2
刚进门,便是我妈的阴阳怪气:
“老傅,赶紧看看你的好儿子。医院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早知道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当初还不如直接死在肚子里好了!”
舒雨薇也来了,看向我的眼神里只剩下失望:“你明明知道,最近阿禹的身体要紧,你怎么还能在这种时候耍手段!”
心口顿顿的疼痛。
我望着跟前的父母,以及相恋多年的妻子,好笑地道:
“我只是辞职了,我连决定自己工作的权利都没有吗?”
“别跟我扯什么大道理,傅辰洲,你现在是想丢下阿禹不管吗,别忘了,这可是你欠阿禹的!”
这样的话,我从小听过无数次了。
沈知禹,我爸至交的儿子。
从小心脏就不好,是沈阿姨那边遗传下来的病。
十岁那年,我爸妈工作繁忙将我交给了沈叔叔照顾一段时间。
接我去沈家的路上遭遇了车祸,是沈叔叔将我紧紧护在身下,我才得以活了下来。
那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沈叔叔的忌日。
自此之后,沈知禹被我们家给收养了。
而我,也成为了害死沈叔叔的罪人。
我害得沈知禹失去了爸爸,所以。
此后的二十二年,我的父母不再是我的父母,他们将沈知禹当成了亲生儿子。
而和我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舒雨薇,也心疼沈知禹的悲惨身世,把曾经对我的在乎,一点点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我试图争取过属于我的东西,可每每他们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打破我的幻想。
“不是你的话,阿禹的爸爸怎么可能会死,这都是你欠他的!”
“是啊,我欠他的。”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车钥匙,房门钥匙。
我全部一一摆在了桌上:“你们给我的,我全部还回去。”
“二十二年了,你们有给我过过一次生日,有关心过我一次吗?我不能争,不能抢,该让的不该让的,我都让了,你们还想要我怎么样?”
我的眼眶有些红:“还有什么呢。哦,对了,舒雨薇,我也把你让给沈知禹吧。”
“你们还想要什么,我都给,欠他的,能还完了吗?”
回应我的是重重的一个巴掌。
很疼,疼得我胃里翻滚,眼泪灼灼落下。
“傅辰洲,你闹这一出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
我只是,想最后看看。
如果我把这些年的委屈全盘托出,是否能还得他们哪怕丁点的愧疚。
原来。
真的一点都没有啊。
3
离开家的时候,舒雨薇追了过来。
“刚才,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看着跟前的女人。
鼻子眉眼,都是我熟悉的,可,她却变了。
“舒雨薇,我们离婚吧。”
舒雨薇脸上的不耐烦更甚:“就因为前不久发生的那件事?”
前不久,是沈知禹的生日,家里举办了个宴会。
那一天,我排满了手术,一早便拒绝了。
可是期间电话不断,赵女士和老傅私聊我的消息长达几十条。
“阿禹难得弄一次宴会,你不来让阿禹怎么想?”
“手术少做一台又不是不行,平时也没见你忙得那么积极,你不会是故意让阿禹难堪的吧?”
诸如此类的话,看得眼睛酸疼。
前不久我的三十二岁生日,他们连一句祝福都没有,只是说。
“今天是老沈的忌日,我们这个时候祝你生日快乐,不是往阿禹心口上扎吗?反正你也那么大了,过不过生日都无所谓。”
嗯。
我过不过都无所谓。
可沈知禹的生日,他们却前后花了一个多月去准备,布置成了男生最想要的欧式浪漫。
在结束最后一台手术的时候,我还是赶了过去。
宴会已经散了场,我找了许久,才在后院的树下看到了沈知禹。
他搂着和我结婚五年的舒雨薇,忘情地拥吻着。
我和沈知禹大吵了一架,我骂他不知廉耻,骂他明明有心机却装纯了那么多年。
骂到最后,沈知禹不发一言,只是委屈不已地缩在了舒雨薇的怀里。
“有必要吗,傅辰洲。”
这是在被我撞破舒雨薇和沈知禹接吻后,妻子说的第一句话。
“只是一个吻而已,阿禹说他没谈过恋爱,过段时间又要做手术了,怕有个万一,所以才想在手术前试一试,你至于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吗?”
那一瞬间,我像是不认识面前相识二十多年的舒雨薇一样。
我知道舒雨薇心疼沈知禹,可大概二十年来的思想根深蒂固,在那件事没发生之前,我几乎都习惯了我身边的所有人偏爱于沈知禹。
直到亲眼看到。
我才发现,原来身旁的人,早就烂透了。
“对。”
我看着面前的舒雨薇,笑得很浅:“他没谈过恋爱你可以和他接吻,他没结过婚呢?舒雨薇,不如你也和她试试吧。”
舒雨薇气得脸色有些涨红,拳头握紧了又松,最后硬生生地憋出了一句:“我那天喝了点酒,不是本意。傅辰洲,你知道我的,我只是把她当成弟弟看待。”
“是吗?”我冷笑:“那你能和自己的弟弟接吻。舒雨薇,你真恶心啊。”
4
我回了自己买的三居室。
去年就装修好的,本想着买来升值,没想到成为了我无处可去的落脚点。
“你是我的邻居吗?”
从电梯出来,便看见了对门的男生。
女生激动得很,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你好,我叫陈星然。”
陈星然是个很有活力的女生。
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往家里领,絮絮叨叨地和我说了很多事情。
从小被拐卖,最后双腿废了后被人贩子丢弃,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前几年被父母找到,却也一样嫌弃她是个瘸子。
给她安排了住处,给她每个月打生活费,却一次也没有再来看过她。
陈星然手舞足蹈的,嘴上的零食吃个不停:“你呢,傅医生?”
我一愣。
陈星然又继续道:“哎呀,其实我几年前就见过你啦。那时候我被人捉弄轮椅翻了,脚也磨破了,整个人在地上嗷嗷哭,是你路过帮了我。你还跟哄我说小故事,可温柔可温柔啦。”
我认真地想了想,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我从医的这些年,没有对不起我的职业。
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记不太清了。
陈星然也不在意,又哼着歌,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我低头看去,是沈知禹发来的。
“姐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身体,阿姨和叔叔她们才会对你辞职的反应那么大的。”
“可是你也不应该为了和我赌气,把自己的工作给辞了啊。”
“我只是怕我不能从手术台上下来,所以才想试试亲吻是什么感觉的。姐姐,你该不会和我这个病人还要计较这种吧?”
5
我那天倒也没有骂错沈知禹。
从小开始,他的心思就很多。
最初发现的是十五岁那年,我和舒雨薇凑了个洋节的热闹,打算在万圣节那天在游乐场好好地玩一玩。
被沈知禹知道后,他死乞白赖的,各种撒娇软磨硬泡要求我带他过去。
看着不过是八岁的小孩子,我到底是心软了。
可是那一晚出了变故。
沈知禹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各种鬼脸出来后,他惊吓过度进了医院。
那一晚,我被我赵女士打了好几个巴掌,任由我怎么解释,她始终不相信一个字。
而醒来后的沈知禹,望着我的第一句就是:“姐姐,你为什么要拽着我去游乐场啊。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可以走的。傅阿姨,我可以去福利院的,我不会再麻烦你们了。”
我呆住了。
从没想过,一个八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
而我的父母,从那时候开始就笃定了。
我为了赶走沈知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所以往后的种种事,我的解释,全部都变成了徒劳。
就连舒雨薇也是这样。
明明最初的开始,她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我的身边,替我擦着眼泪。
“辰洲,你爸爸妈妈不在乎你,我在乎。以后,我会嫁给你,会对你很好。”
可是慢慢的,连舒雨薇也变了。
她说:“辰洲,阿禹没了父母身体又不好,你都幸运地得到了一切,还想要什么?”
沈知禹就像是一个小偷一样,不断地从我身边拿走珍贵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了。
我都快要死了,没精力和他争了。
6
辞职后的一周,生活过得很平静。
陈星然很闹腾,倒也不会让我觉得无趣。
不久后,和我同系又是同医院的学姐进修回来了,知道了我的事,邀我见了一面。
他没有提我生病的事,只是笑着道:“最近过得不错?都在你脸上看到笑容了。”
我一愣,恍惚地看了看旁边的玻璃窗。
倒影着我轻扬的眉眼。
“可以见得当医生确实是个伤元气的职业。”
我笑着打趣了一句。
“确实,所以我这回来也不急着回医院,还打算休息一阵。”
我表示赞同,道:“顺便学姐还可以和学长度个蜜月……”
我的话说到半,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傅辰洲,你什么意思啊!”
我回头看过去,是赵女士和沈知禹。
“我说怎么挂不上苏医生的号,原来是你把人约出来陪你喝茶聊天!”
“阿禹都要做手术了,你明明知道我们为了找主刀医生忙得焦头烂额,明明在医院认识那么多人只要开口说一句就行,非但不帮忙,还故意使绊子!”
“我听说苏医生未来半个月都不排班,是不是你故意指使的,你是不是想要害死阿禹!”
7
场面闹得很难看。
舒雨薇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对我也是满眼的失望:
“所以,你才提出离婚?傅辰洲,之前你冠冕堂皇说了那么多,实际上自己才是出轨的那一个!”
我想抬手给她甩一个巴掌。
可是刚刚举起手,胃里又是一阵疼。
我捂住了肚子,冷漠地看着她:“不是谁都跟你一样龌龊的。”
赵女士已经气得不行,她的表情很厌恶,厌恶到不像是在看自己亲生儿子的眼神:
“辰洲,你真以为没了你,我们就找不到人给阿禹做手术了吗?”
当然能找到啊。
医院又不是被我垄断了。
只是这些年来,我和学姐在这方面的造诣不低,除了一些难请的老专家,这个城市,在这方面的手术成功率最高的,便是我和他了。
赵女士他们只是担心,为沈知禹考虑了所有,想要把一切最好的给他罢了。
“既然你能为了针对阿禹做到这种地步,那我也没有必要再认你这个儿子!”
丢下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身体本能的还是抽痛了一下。
突然,咳嗽的感觉冲破喉咙,我猛地捂住了嘴巴。
挡不住的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