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讨阿姐欢心,天子下令将我丢进百兽笼与百兽厮杀。
我被百兽啃食染成血人,他搂着阿姐头也不回。
“祈雨节将至,皇后好好学剑上舞准备祈雨吧。”
宫女便日夜督促我剑上起舞,双脚被血液浸染也不能停。
我与天子相伴数载情投意合,只因天降异象,国师算出双生并蒂莲现世与遂国。
他断言我为妖莲,阿姐是能拯救遂国大旱的白莲。
从此我便饱受折磨,最终惨死深夜。
直到祈雨节前,天子来了兴致。
“来人,传皇后献舞一曲。”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早已变成了他案前的骨香,日夜点燃。
1、
“皇后失踪了?”
“她可是祸世妖莲,没有将我遂国弄得国土不安,她怎么舍得走?”
“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和妖后联合糊弄孤!”
长生殿的宫女侍从跪倒一片,战战兢兢只为天子一怒。
案前骨香缭绕,朦胧中透出天子宋世卿的脸来。
他深吸一口将笔墨横扫一地,怒然喝到。
“只是请她为遂国百姓跳舞祈雨罢了,她柳扶苏好大的架子!”
“她到底在哪?!”
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才反应过来我已经死了的事实。
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在你最爱闻的骨香炉里。
我的贴身侍女碧水正跪在大殿中瑟瑟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向地面。
“皇上,求求您带人去找找皇后吧,我分明看见有贼人将皇后打晕拖走了。”
“皇后的宫殿也凌乱不堪,四处都是反抗的痕迹!”
“还有...还有...”
她的身体猛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想起什么极可怖的东西。
宋世卿不耐地拧眉。
“说话结结巴巴,皇后就是这样教下人的?可真真是个有本事的!”
“来人,拖下去乱棍三十!”
他冰冷地眸色往殿下扫去,众人纷纷大气不敢出。
“以后若谁敢替妖后做事,当心人头不保!”
我苦笑一声,有什么东西顺着我的眼角滑下。
我抬手去擦,却发现两手空空。
是啊,我已经死了,鬼魂怎么会有眼泪呢?
可为什么,我看到宋世卿如此绝情,还会心痛不已?
碧水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侍卫,哭喊着跪倒在天子脚边。
“皇后殿内满是血痕,一看就是遭人虐杀过的!”
“皇上,皇后与您相伴数年情比金坚,您若是不救她,谁还会为她生死担忧呢!求皇上开恩!”
我看着伤心欲绝的碧水,只觉得凄凉无比。
自从妖莲名号一出,从前所有巴结我的人都避我如蛇蝎。
只有碧水,忠心耿耿地守护在我身边。
哪怕被我连累,连块炭火都得磕头去要,连吃食也变成泔水。
都不曾离去。
我想为她擦去眼泪,却看着我的手径直从她身体穿过。
我被迫再一次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
死了也好,不用再受屈辱了。
我可怜的碧水,我不该把你带进宫来的。
宋世卿直直地盯着碧水,忽然笑了。
“做戏不累么?孤倒要看看你们能演到何时!”
说完,他带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地往拂珺殿去了。
我的身体不受控地跟在宋世卿身后。
说来这殿名还是宋世卿亲自提的。
他曾握着我的手,一撇一捺地写下。
温热的气息在我耳边回荡。
“拂珺,扶君,孤永远不会忘,这把龙椅有阿苏的一半。”
可如今......
宋世卿一脚踹开殿门。
身后众人倒吸一口气,不忍地别开头。
我也闭上眼不敢再看。
当时的痛楚在这一刻又像浪潮般袭来。
唯独宋世卿脸色不变,淡定抬脚进门。
殿内一片凌乱,花瓶、屏风倒了一地。
血迹一路从桌边到窗边,消失在花丛中。
地面满是斑驳的抓痕,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求生之意有多么浓烈。
我期待地看着宋世卿,希望他能心软,派人找到我,好让我安息。
可下一秒,宋世卿毫不犹豫地打破我的幻想。
“就凭这些,你就敢说她是被绑架的?依孤来看,她分明是出逃了!”
“柳扶苏身为一国之后,胆敢私自出宫,可是死罪!”
碧水眼眶红润,慌乱地指着那些抓痕。
“皇上!这定是皇后拼死反抗留下的痕迹!”
宋世卿用谢尖蹭了蹭地上的划痕,嗤笑了声。
“如此拙劣的伎俩,当孤是蠢货不成?!”
说完,他目光阴寒,盯着碧水幽幽道。
“还有三日,祈雨节就该到了,你告诉柳扶苏,孤让她登台跳祈雨舞,是给她对遂国百姓赎罪的机会!”
“如果祈雨节到了,她还执意装死不出现,那孤便让她柳家满门下去陪她!”
随后,宋世卿甩袖离开,只留下一句。
“来人,既然皇后不愿住拂珺殿,那就将她的东西全都丢到冷宫去!”
2、
碧水的尖叫声和侍卫的打砸声混在一起。
震的我人都停滞了几分,拼命想留下来保护碧水。
身子却还是不受控地被宋世卿拖着走。
我只感到胸口的痛意快要将我淹没。
为什么?
就因为一个妖莲的无稽之谈。
我连死都不得安宁?!
可眼前的宋世卿连背影都带着愉悦。
我不明白,十几年的情谊,怎么能随着一句箴言就灰飞烟灭!
我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他在案前处理奏章。
殿外忽然响起一阵铃铛声。
我抬头看去。
只见阿姐一步步走来,仪态优雅大方。
我的心底却忽然涌起一股惧意,下意识往宋世卿身后躲。
可他笑着牵过阿姐的手,眼底温柔一片。
“爱妃怎么来了?”
阿姐站在他的身后,轻柔地给他揉着太阳穴。
宋世卿眯了眼。
眼前这一幕刺痛了我的眼。
我忽然想起,我和宋世卿的第一次见面。
阿姐奉命带我去宝珠楼裁新衣,人人都道我们柳家双姝感情深厚。
可在试衣阁里,阿姐面色深沉,脚踩在我的手掌上反复碾压。
“没了这双手,我看你还如何用琴音魅惑太子!”
只因当时我在赏秋会上,一曲惊人,太子恰好微服出游。
当场下令将我接入宫。
五指连心的痛意深入骨髓,我惨叫出声。
帘幕突然被羽扇掀起,来人面含愠色怒斥阿姐。
“柳家长女,竟是如此妒妇!”
那日回府,阿姐就被禁足。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为我出头的就是太子,也是如今的天子。
宋世卿明知我和阿姐之间的恩恩怨怨。
可眼下两人的亲密程度,无一不是在告诉我。
他们有多么情深意切。
我苦笑一声,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见了。
想象中的心痛没有袭来,只剩下一阵麻木。
阿姐端起莲子羹,眉眼含笑,一勺一勺地喂宋世卿。
她装若无意地道。
“近日怎么没有见到妹妹了?我去宫殿外求见,竟无一人回话。”
宋世卿嘴边的笑淡了几分,抬手拿起帕子擦去嘴角渍迹。
“这柳扶苏连嫡姐都敢不敬,架子摆这般大,还当自己是曾经的皇后不成?!”
是啊,我现在是妖莲,是妖后,是遂国的罪臣。
唯独不再是宋世卿的皇后。
他随手拿起案前的一本佛经,重重砸向地面。
“来人,让皇后将佛经抄三百遍,好好洗洗身上的罪孽!”
侍卫捡起佛经,匆匆离去。
我揉了揉眼睛,强压下心中酸涩。
从前的宋世卿,才不在意我的性子如何。
是骄纵是内敛,他都愿意为我兜底。
也有妃子污蔑我,宋世卿连问我都不曾,直接将妃子打入大牢。
他曾经说过。
“孤的扶苏,是天下最良善的女子,是孤的夜明珠,不是谁都可以辱得的。”
可现在,他同样不取证。
就站在我的对立面。
他转变得太快,我们之前的幸福全都烟消云散。
如果不是阿姐要他留我的命,他是不是恨不得亲自杀了我?
三个月前,国师深夜来见。
宋世卿在我额头落下一吻,深情款款。
“等我。”
我起身绣香囊等他回来。
可宋世卿却是提剑来见!
他眼神空洞,仍将长剑横在我脖颈间。
“我遂国大旱至今,民不聊生,内忧外患。”
“你怎能如此心狠?!”
国师在旁冷声道。
“皇上,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于是宋世卿一声令下,我被扣倒在地。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不顾我声嘶力竭,毫不留情转身离去。
眼泪好像就在那晚流干。
后来我才知道,国师断言双生并蒂莲现世。
妖莲作乱,才使遂国大旱。
国师甚至带头在我的宫殿挖出不祥之物。
咬定只有白莲才能破解。
而那白莲,就是我的阿姐柳菀音。
柳菀音深夜被接入宫中。
见状跪倒在地上哭诉。
“妹妹下的咒术过于强大,即使我身为白莲,也不能轻易破局!”
宋世卿语气稍缓。
许她贵妃之位让她尽力而为。
毕竟自宋世卿继位以来,遂国旱灾不断。
不少百姓怨声载道,觉得这是上天对宋世卿继位的责罚。
旱情就成为了宋世卿的一块心病。
国师的预言成为宋世卿在长河间的一块浮木。
他迫不及待地将希望寄托于此。
希望身为白莲的柳菀音能带来甘露,为他正名。
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浮现。
以及民间越来越多神女降世的信物出现。
让百姓们对神女的追随逐渐狂热,甚至为她修建庙宇。
柳菀音还亲自出宫给百姓们做讲坛,给宋世卿正名。
慢慢地,也扭转了宋世卿在百姓中的风评。
从遭天谴的帝王,变成了千秋万代的明君。
宋世卿也习惯了和柳菀音成双成对进出的日子。
渐渐生出几分患难与共的情谊来。
正因为如此,宋世卿对我的恨意日渐加深。
我被打入水牢,日夜折磨。
他昭告天下,我是祸害遂国的妖妃,让我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甚至要我独自一人,从山脚背巨石至山顶。
亲自修建祈雨台。
我的背被磨破,手鲜血淋漓,血液干涸又流下,层层叠叠让我散发出可怖的腥臭。
汗将头发黏在一起贴在身上,狼狈不堪晕倒在半路。
他却亲自将化开的冰水,迎头泼下。
“没死就起来继续!”
祈雨台修建好,我满心以为宋世卿满意了。
就能放过我,哪怕让我死我也愿意。
而不是在我奄奄一息地时候,又给我上最好的伤药吊我的命。
可宋世卿缓缓踱步而来,给我当头一棒。
“菀音说想看百兽戏,皇后亲自去吧。”
他眼底的恨意那么深,那么浓。
让我陷入了更深的地狱。
最后成为他案前的那一抹骨香。
3、
我看着阿姐牵着宋世卿,说说笑笑地往她的殿里去。
我只想着,什么时候宋世卿能发现我死了。
我真的看够了,我只想离开。
阿姐捧着瑶琴巧笑倩兮。
“今日请皇上听听,这凤求凰,菀音练得如何。”
宋世卿笑着应好,神色自然。
我的呼吸却停了一瞬,定定地看着那把瑶琴。
瑶琴的琴丝,是宋世卿亲手一根根编上琴身。
琴身也是宋世卿一点点打磨。
他白天忙政务,只有夜晚为我制琴。
我心疼他,他却揽上我的身子。
“为孤的阿苏,付出生命我都愿意。”
这分明是我和宋世卿的定情之物,他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就送人?!
宋世卿你睁开眼看看!
柳菀音才是想害你的人!
我心痛得难以附加,心脏上密密麻麻地泛起痛意。
好像有上百只蚂蚁在啃噬。
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一曲终毕,宋世卿连连鼓掌,大声称好。
“果然这把鸢尾,还是要在爱妃手里才能弹奏最美妙的乐曲!”
柳菀音娇羞一笑,芊芊细手装若无骨似的攀上宋世卿的脖子。
吐出幽幽兰香。
“妾身何德何能配得上鸢尾,是皇上赏识。”
宋世卿哈哈一笑。
“若爱妃能在祈雨节为孤降下雨露,孤便为爱妃,修建神女庙!”
柳菀音欣喜若狂,连忙俯身。
“妾身定竭尽全力。”
我不禁瞪大双眼。
是了,祈雨节马上就要到了。
可并蒂莲一说本身就是假的。
柳菀音要用什么办法来降雨?
当时,宋世卿被国师蛊惑。
他亲自来到水牢对我行刑。
我双手双脚被铁链禁锢,浑身只剩一件里衣。
宋世卿面色冷峻,亲手拉下阀门。
巨大的水流倾斜而下,逐渐弥漫到我的腰间。
我嘶吼,努力想要挣脱铁链接近他,血水将水染红。
“皇上!并蒂双生莲乃无稽之谈!万不可受奸人蛊惑!!”
“请皇上亲贤臣,远奸佞小人!!”
他强烈的恨意向我射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柳扶苏!孤也想信你!可你的殿内那么多罪证,你要孤如何闭上双眼?!”
“我遂国百姓何其无辜,你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咒他们死!”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将我推到让百姓人人唾骂的境地,这便是你的深爱么?!”
我苦苦哀求他放我出去,我一定想办法证明清白。
他却拂袖而去。
“若是让你逃脱了,我还能抓的回你吗?”
“柳扶苏,这是你自找的!老实受罚说不定我还能心软几分!”
水势渐渐上涨,我记不清被淹没了多少次。
又被救出多少次。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我那颗心,也一寸寸冷了下来。
突然耳边一阵炸响,我的思绪被拉回眼前。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跟着宋世卿回到他的长生殿了。
宋世卿高高地坐在龙椅上,骨香烟雾缭绕。
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愤怒地砸了手上的瓷杯。
“皇后的佛经,为何还不送到?!”
“她骨头竟然这般硬么?!”
我心头有些酸涩。
宋世卿,我已经死了啊。
你如何要求一个死人来给你抄佛经呢?
我连骨头都被一寸寸敲碎,制成骨香了。
还要如何硬?
侍女们再次跪倒一片。
其中一胆大的,瑟缩着道。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失踪至今日,亦未归...”
“恐生死不定...”
这是宋世卿第二次听到我失踪的消息。
他第一次听到时,满心以为我在做戏。
这次他面色深沉,脸上写满我看不懂的情绪。
“哦?失踪?她柳扶苏能躲到哪里去?”
骨香还在烧着。
我就在你面前啊。
凶手也在你身边,你怎么就是不愿意睁开眼好好看一看呢?
我的血液逐渐冰冷,指尖泛起痛意。
柳菀音狞笑的脸仿佛还在我面前。
她用骨捶,一寸寸敲断我的骨。
在我思绪还未涣散的时候,猛地砍下我的臂骨。
我目眦欲裂,她却享受着我的垂死挣扎。
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我的骨打磨成粉。
一点点加入香料制成骨香。
她缓缓点燃,骨香发出绮丽的香气。
烟雾中,她的声音如同地府里索命的恶鬼向我扑来。
“妹妹,这骨香,既是香,也是毒!”
这样狠厉的柳菀音就在你身边,你却视而不见!
宋世卿猛地抽出侍卫的长剑,横在胆大的宫女面前。
“若是孤今日找到了柳扶苏,你就等着在黄泉道给她开路!”
宫女瘫软在地浑身发抖,下身流出污秽之物。
宋世卿嫌弃地收回长剑,一声令下。
“暗卫!将整个皇宫给孤全翻过来找!”
“是!”
宋世卿回到龙椅上,撑头等待着。
剑尖在地上反复发出尖锐的声音。
我也在期待着,期待我被找到,期待我能入土,不再困在这负心汉的身边!
良久,宋世卿失去耐性。
他举起长剑高高抬起,瞬间斩下!
伴随着侍女尖锐的喊叫同时,殿外慌乱地声音传来。
“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