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儿高嫁豪门后的第一天,她婆婆就规定家里的一切都要靠抽签决定。
谁坐主桌吃龙虾,谁去厨房啃菜帮子,要抽签。
谁睡真丝软床,谁睡地下室的狗窝,也要抽签决定。
我每次都抽到下下签,上上签总是她婆婆的,她婆婆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享受我的伺候。
只要我觉得心酸想回家,女儿就会皱眉训斥。
“妈,这是人家豪门的规矩,为了让你显得不那么穷酸,婆婆才想出这个公平的法子。”
“你自己手气臭,抽不到享福的签,可别耍赖让我在婆家丢人。”
于是我忍气吞声,每天在冷水里洗碗,试图用听话来换取女儿的一点心疼。
可是三年来,我一次上上签都没抽到过。
直到除夕夜大雪封门,女儿让我抽签决定谁去室外扫雪。
我冻得发抖,将两根写着“享福”的长签偷偷换给了自己。
她却猛地推倒我,骂我手脚不干不净给娘家丢脸。
然后将我连人带铺盖卷扔进了零下二十度的院子里。
我摔在雪地里,心脏病犯了药却在屋内。
意识模糊间,我看到女儿拿着只有“下签”两字的签筒对婆婆邀功:
“妈您看,我妈就是贱命,活该伺候咱们。”
01
“赵佳,你妈好像没动静了。”
我趴在雪窝里,睫毛上结满了冰碴。
最后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赵佳穿着大红色的真丝睡袍,手里端着刚炖好的燕窝,一脸谄媚地凑到婆婆跟前。
“妈,您别管她,那是她自找的。”
“大年三十敢在抽签上作弊,我不罚她在外面清醒清醒,以后她还不得爬到您头上拉屎?”
“这豪门的规矩不能坏,没抽到好签,就是冻死也是活该。”
我想要张嘴解释,那签筒根本就没有好签,我只是想活命。
可喉咙里灌满了风雪,堵得严严实实。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爆。
疼。
真的好疼。
赵佳,妈不作弊了,妈想进去吃药。
我拼命伸出手,指甲抠着地,指尖抓到血肉模糊。
终于,手还是垂了下去。
风雪瞬间将我掩埋。
再睁眼时,身体轻飘飘的,不用走,直接就飘进了屋里。
原来人死后,是这样啊。
屋内地暖烧得足,热气扑面而来。
真暖和啊。
赵佳正跪在婆婆脚边,殷勤地给她捶腿。
“妈,力度行吗?这可是我专门去学的泰式按摩。”
婆婆闭着眼,手里捻着佛珠,哼了一声。
“还行吧,就是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生,外头那个……”
赵佳立马打断她,一脸讨好。
“妈,您真心善!我亲妈我了解,皮糙肉厚的,以前在乡下大冬天还去河里洗衣服呢。”
“她就是故意装死给您看,想博同情进屋蹭暖气。”
“这种穷酸气不能惯着,要是让她进来了,把这好好的地毯踩脏了怎么办?”
“您这地毯可是波斯进口的,几十万呢,她弄脏了哪赔得起。”
我在半空中看着。
看着我捧在手心里疼了二十几年的亲闺女,为了讨好别人,把亲妈贬低得连条地毯都不如。
婆婆终于满意地笑了,拍拍赵佳的手背。
“还是佳佳懂事,知道心疼妈。既然这样,那就让她在外面多反省反省。”
赵佳脸上乐开了花。
“好嘞妈!等明儿一早,我让她给您磕头拜年,保证把她训得服服帖帖的。”
可惜啊,赵佳。
明天早上,你再也听不到那声唯唯诺诺的“哎”了。
……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赵佳是被饿醒的。
她习惯性地往楼下喊:“赵春花!哪去了?早饭呢?”
“我要吃现磨的豆浆,还有妈要的极品鲍鱼粥,都几点了还没端上来!”
别墅里空荡荡的,没人回应。
只有那只叫“太子”的泰迪犬在沙发上汪汪叫了两声。
赵佳火气腾地就上来了,踢着拖鞋噔噔噔跑下楼。
厨房里冷锅冷灶,连口热水都没有。
“反了天了!”
赵佳气急败坏地把台面上的锅碗瓢盆摔得震天响。
“赵春花!你个老东西的,学会罢工了是吧?”
“不想在这个家待了就直说,别以为我不敢把你赶出去!”
02
婆婆披着貂绒披肩,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眉头微皱。
“佳佳啊,这大年初一的,怎么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好亲妈?看来这规矩还是立得不够严啊。”
赵佳脸一白,赶紧换上笑脸迎上去,扶着婆婆坐下。
“妈,您消消气,肯定是她偷懒睡过头了。”
“我现在就去把她揪出来,当着您的面好好立立规矩!”
她转身冲着地下室的那个杂物间,厉声大吼。
“老公!去地下室把那个懒婆娘给我拖出来!”
我飘在半空中,冷眼看着。
女婿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地往地下室走。
没一会儿,他跑了上来,一脸纳闷。
“佳佳,地下室没人啊,狗窝是空的,被子也是凉的。”
赵佳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
“没人?好啊,这是学会离家出走了?”
“大过年的给我找晦气,行,真行!”
她从柜子里翻出那个贴满符咒的签筒,“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本来还想今天过节让她抽个好签,跟我们一起吃顿饭。”
“既然她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等她滚回来,我要让她连抽一百次下下签!抽不到上上签不算完!”
婆婆端起茶几上的凉水抿了一口,又嫌弃地吐回杯子里。
“佳佳,你也别太生气。”
“亲家母毕竟是乡下来的,可能觉得咱们这规矩太严了,心里有怨气。”
“这人呐,一旦心野了,就不好管了。你看是不是她对我有意见,故意在大年初一给我添堵?”
我在空中看着那老太婆慈眉善目的脸,真想一口唾沫吐上去。
可惜我已经吐不出唾沫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佳被挑拨得暴跳如雷。
“她敢!她吃我的住我的,还敢对您有意见?”
“妈您放心,她就是贱皮子痒了。”
“等会亲戚们来了,我非得让她当众给您端茶认错不可!”
“要是她今天不回来,以后这大门她就别想进了,死在外面最好!”
赵佳恶毒地诅咒着。
却不知道,她的诅咒已经灵验了。
临近中午,豪门的亲戚们陆陆续续来拜年了。
赵佳为了面子,特意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高定旗袍,戴着那套婆婆淘汰下来的假翡翠首饰。
她端着笑脸,在门口迎来送去。
“哎呀,二婶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这是给妈带的补品?您太客气了!”
客厅里很快坐满了人,瓜子皮嗑了一地。
我飘在吊灯上,看着这群衣着光鲜的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佳佳啊,怎么不见你那个乡下妈?”
邻居李太太是个大嘴巴,手里剥着橘子,眼神四处乱瞟。
“往年这时候,她不是早该端着茶水瓜果出来伺候了吗?今儿怎么没见呢?”
赵佳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掩饰性地撩了撩头发。
“害,别提了。我妈那个人您也知道,上不得台面。”
“昨晚非要闹着回乡下过年,说住不惯大别墅,还是家里的土炕舒服。”
“我想着大过年的,强留也不好,就让她回去了。”
撒谎。
昨晚明明是你把我推出去的,连件厚棉袄都不让我穿。
李太太撇了撇嘴,显然不信。
“回去了?昨晚雪下那么大,高速都封了,她怎么回去的?飞回去的?”
03
赵佳被噎住了,眼神有些闪躲。
“呃……她走的早,赶在封路前走的。”
这时,桌上那盘巨大的澳洲龙虾被端了上来。
香气四溢。
那是我在这里当牛做马三年,连虾壳都没舔过一次。
婆婆怀里的太子闻到香味,猛地挣脱怀抱,跳上桌子。
它熟练地把头埋进盘子里,大口大口地啃着那只原本属于客人的龙虾。
油水溅得到处都是。
“哎哟!这狗怎么上桌了!”
客人惊呼着躲避。
“太子!下来!”
赵佳尖叫着去赶狗。
那狗被宠坏了,护食得厉害,反身就是一爪子。
桌上的热汤被打翻,滚烫的汤汁直直泼向了坐在主位的婆婆。
“啊——!”
婆婆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别墅。
“妈!”
“快拿毛巾!烫到了!”
客厅里乱作一团。
赵佳手忙脚乱地给婆婆擦着身上的汤渍,一边擦一边下意识地大吼:
“赵春花!你死哪去了!没看见妈烫着了吗?快拿烫伤膏来!”
喊完,她才想起来。
我不在。
我已经被回乡下了。
或者说,在她心里,我只是个随叫随到的奴隶,根本不需要记得我在哪。
婆婆疼得直哼哼,指着赵佳的鼻子骂:
“你是怎么管教的狗?还有你那个妈!家里乱成这样也不在,养你们有什么用!”
赵佳被骂得狗血淋头,满肚子火没处撒。
她恶狠狠地盯着空荡荡的厨房门口,咬牙切齿:
“赵春花,你给我等着。等你回来,我不把你这一层皮剥了,我就不姓赵!”
婆婆的手背被烫起了一串大燎泡,疼得直吸凉气。
赵佳跪在地上给她上药,大气都不敢出。
“行了,别在这假惺惺的。”
婆婆一脚踢开赵佳。
“还天天嫌弃你妈不会干活,这也没见你把家里收拾得多利索。”
李太太在旁边看着笑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佳佳,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家院子角落里堆了个好大的雪人。”
“那形状怪模怪样的,看着也不像是小孩堆的,倒像是……像是个人缩在那儿。”
我心里一紧。
那是我。
赵佳手里的棉签抖了一下,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李阿姨,您看花眼了吧?我家谁有闲心堆雪人?”
“估计是风刮的雪堆,或者是那条傻狗把什么垃圾拖过去了。”
李太太却不依不饶。
“不对啊,我看着真像个人。而且那衣服颜色,灰扑扑的,跟你妈平时穿的那件破棉袄挺像的。”
“该不会是你妈没走成,晕倒在雪地里了吧?”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客人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赵佳的脸涨红。
她最怕别人说她对亲妈不好,虽然她确实不好,但面子工程必须得做足。
“李阿姨,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赵佳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我妈早就坐车走了!您这是咒我妈出事呢?还是想说我虐待亲妈?”
“行!既然您非要看,那咱们就出去看看!”
“要是只是个雪堆,您得当众给我道歉,虐待亲妈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她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是为了打李太太的脸。
她根本不相信我会死。
在她眼里,我就像那地沟里的老鼠,命硬得很,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赵佳气势汹汹地抄起门边的一根棒球棍。
那是平时用来打狗的,后来变成了打我的工具。
“走!大家都去看看!看看李阿姨嘴里的‘尸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院子里走。
我也跟着飘了出去。
风雪已经停了。
院子角落里,确实隆起了一个人形的雪堆。
只露出一角灰色的布料。
那就是我那件穿了五年的旧棉袄。
赵佳看到那块布料,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但很快,她脸上的惊慌变成了更深的暴怒。
04
“好啊!赵春花!你个老不死的!”
“原来你躲在这儿装死吓人!故意让我在大家面前丢脸是吧?”
“不想干活就在这装雪人?我让你装!我让你装!”
她以为我是为了偷懒,故意躲在雪里。
她根本没想过,谁能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里,一动不动地趴一整夜还能活着。
赵佳拎着棒球棍,几步冲到雪堆前。
高高举起棍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给我起来!别装死!”
不要!
我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挡住。
虽然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可我不忍心看自己的尸体再受这份罪。
那是我的身体啊!
是我劳碌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的身体啊!
我穿过了赵佳的身体,像一阵无力的风。
“砰!”
一声闷响。
棒球棍重重砸在那个坚硬的雪包上。
不是打在肉上的声音。
而是像打在冻硬的猪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钝响。
赵佳震得虎口发麻。
她愣住了。
“妈?”
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
没动静。
雪堆依旧静静地趴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坟墓。
李太太在后面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佳佳……这……这不对劲啊……”
“哪有人被打了一棍子还不动的?而且那声音……”
赵佳慌了。
她疯了似得踢着地上的雪,声音里带了哭腔,却还在嘴硬。
“装什么装!赵春花你给我起来!”
“你别吓我!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死在我家院子里,我就……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狗!”
她伸手去扒那层厚厚的雪。
手指触碰到那件破棉袄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硬的。
像石头一样硬。
“来人!来人啊!”
赵佳尖叫起来,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了。
“把这雪给我铲开!快点!”
就在这时,小区物业巡逻的保安听到了动静,开着铲雪车过来了。
“赵小姐,出什么事了?”
赵佳指着那个雪堆大喊:
“铲平它!把这个雪堆给我铲平!扔出去!统统扔出去!”
她不敢看了。
她害怕看到雪堆下面真的是那个被她虐待致死的亲妈。
她想毁尸灭迹,哪怕是自欺欺人。
铲雪车轰隆隆地开了过来,巨大的铲斗高高扬起,对着我的尸体就要铲下去。
我看着铲斗落下,竟不再觉得恐惧,只觉得荒唐。
这就是我拿命换来的闺女,她嫌我这块冻肉,脏了她的地。
“住手!”
一声厉喝传来。
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推开人群走了进来。是李太太刚才偷偷报了警。
“接到群众举报,怀疑这里有人命案,都给我停下!”
铲雪车急刹车停住,铲斗悬在我的头顶,只差几厘米。
赵佳还要撒泼:“这是我家务事!那是垃圾!我要清理垃圾!”
民警没理她,径直走到雪堆前,带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积雪。
雪一点点被扒开。
先是露出了杂乱花白的头发。
然后是那张青紫肿胀,却依然死死瞪着眼睛的脸。
死不瞑目。
最后,是我那一双冻成鸡爪般的手。
手里,死死攥着两根用透明胶带粘在一起的竹签。
竹签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
“上上签”!!!
那是我想给自己换一次命的证据。
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奢望。
全场寂静。
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声,像是我的哭泣。
赵佳瘫坐在地上,面无血色。
“妈……”
她终于叫了一声妈。
可惜,太晚了。
我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