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夕夜这天,我在家族群里发了200块的红包。
儿子儿媳秒抢,下一秒就发来一段长语音。
“怎么就这么点?妈,你也太抠门了。”
“我丈母娘可是直接给了我们两万,还给我和婷婷一人买了一个金镯子。”
“我也不求你能给我多少,但二百块钱磕碜谁呢?”
刚刚还刷着新年快乐的群瞬间安静了。
我听着儿子儿媳的语音条气得说不出话。
可他们似乎觉得不够,又发来一条三十秒的语音:
“哎,妈你也别怪我这么说你。”
“我丈母娘这一年大大小小的给我们和孩子添置了多少衣服和日用品,你什么都不给就算了,还时不时装病,逼着我们请假陪你去医院。”
我气笑了。
给他们的大平层和奔驰车竟然还比不上一些衣服和日用品。
既如此,那他们就什么都别要了。
我将病例扔进垃圾桶,拿起笔将遗嘱上的名字换成了隔壁刚搬来的小姑娘。
1
今天除夕夜,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我却独自在家看着遗嘱发呆。
儿子李伟和儿媳张婷婷结婚时商议好,一年在我家过年,一年在丈母娘家过年。
可三年来,每次过年都会用各种理由搪塞我。
不是丈母娘病了,就是老丈人摔了。
但我也想和儿子儿媳孙子一家团圆,热热闹闹过个年。
所以在得知自己脑子里长瘤的时候我竟然有些开心。
我想,这样他们就能陪我过个年了吧。
可我没想到,今年他们连通知都没有,直接去了亲家家里。
既然他们喜欢那里,那我就不要她们了。
将遗嘱继承人的名字改好后,我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脑袋里像有一柄重锤在砸,疼的厉害。
刚准备去休息,门就响了。
我缓了口气,拉开门。
半年前搬来的小姑娘许依依正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站在门外。
她笑得灿烂:“宋阿姨,我听你家里没动静就猜到你也是一个人过年。”
“我来陪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眶骤然酸了起来。
“你怎么没回家?”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碎。
“我妈妈去世没几天我爸就另娶了,后妈恨不得我死在外边。”
“所以那个家我没必要回啦!”
我沉默一瞬,侧开身子让她进来。
孤单太久了,热闹的日子总想有个人能陪在身边。
许依依爱说爱笑,不知不觉间我们两个就把饺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电视上放着春晚,她看的入迷。
我的心情莫名也好了点。
可口袋里的手机却嗡嗡响了起来。
儿子在家族群里疯狂@我。
【妈,你看看我丈母娘做的年夜饭多丰盛,你就不会做,每次做的菜都难吃的不行。】
【怎么不回我?不会是生气了吧?】
【都多大年纪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行了行了,大不了我们明天早点回去陪你行了吧,真矫情。】
在群里的其他亲戚们看见这些话坐不住了。
【李伟,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说话?】
【自从你们结婚后就没在家过过年,你妈自己心里有点不舒坦也情有可原!赶紧给你妈道歉!】
这些向着我说话的言论,反而激怒了儿子。
他直接开始发语音。
暴怒的吼声通过外放的喇叭炸响:
“她有什么不舒坦的?虽然我们在丈母娘家过年,但其他日子我们都在家!”
“我和婷婷就怕她孤单,还把孩子给她看!”
“可她倒好,抠门死了,总给孩子吃草,一点肉都舍不得买,孩子天天饿得直哭,睡着了都抓着我和婷婷的手喊饿!”
他还放出一段视频作为证据。
小孙子趴在儿媳妇张婷婷怀里,嚎啕大哭喊着妈妈我好饿。
视频一出,亲戚们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才又有人@我。
【宋敏,这么小的孩子哪能光吃菜啊……】
【你确实有点过分了,给孩子买点肉也花不了多少钱,你手里攥着拆迁款不至于心疼这点钱吧?】
我看着视频,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就是我付出全部心血拉扯长大的儿子。
就这么在所有亲戚面前胡说八道,往我头上倒脏水。
他们说着怕我孤单把孩子给我看,实则是他们自己每天下了班都要去聚餐,吃喝玩乐,跟朋友聚会。
至于他们说我舍不得给孙子买肉吃。
那是因为他才八岁,血管里的脂肪已经超出同龄人太多,不减肥很有可能危及到生命危险。
我处处为他们着想,没想到在他们心里我就是攥着大笔钱虐待子女的坏人。
想说什么为自己辩解。
可手指刚刚悬停在屏幕上,儿子的消息又一条条蹦出来。
“妈,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矫情。”
“不就是因为我们收了你二百块钱吗?”
“给你给你,这么点钱我们也不稀罕,你别胡闹了,等我和婷婷在丈母娘家玩够了就回去看你行了吧。”
“不过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儿子准备压岁钱,不能比我丈母娘少!”
我看着他发回来的二百块钱红包,又看着他跟我要钱的扭曲嘴脸,终于忍不住了。
转头看向气得不行的许依依。
“依依,你愿不愿意做我干女儿?”
“我活不长了,财产都留给你。”
2
许依依瞬间僵在原地。
我没等她说话,把早就改好的遗嘱塞进她怀里。
然后开始在群里回复消息。
“这二百块钱我就不要了。”
“既然在你们眼中我抠门,虐待孩子,那干脆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来往了,这二百就是我们的断亲费!”
语音条发出去,群里又沉默了。
李伟发来一连串问号。
“妈你说什么呢?拿断亲吓唬我是不是?”
“我真就纳闷了,你怎么就这么矫情说几句都不行?非得在大过年的找晦气是吧?”
“你知不知道我丈母娘就坐在我身边,她已经听见你说的话了,正在问我和婷婷怎么回事呢!我总不能说你是因为舍不得二百块钱跟我发脾气吧!”
他重重叹了口气:“真服了,我还得维护你的面子。”
群里的亲戚纷纷出来打圆场。
“哎呀,母子俩说什么呢?”
“骨肉连心,宋敏你可别说这种扎李伟心的话,以后你还得靠着他养老呢!”
儿媳妇张婷婷也发了条语音。
“妈,我们明天就回家陪您,求您别生气了好吗?”
她说这话时带着哭腔,背景音是亲家嘀嘀咕咕的骂声。
我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寒。
都说养儿防老,可我养的这是什么儿子?
平常要给他们看孩子,辅导孩子作业,教育孩子的三观。
他们升职请客,要我给张罗饭菜,买好酒。
他们工作上犯错,要我拎着礼物低头哈腰的去给领导道歉。
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在他们眼里就是犯懒,偷奸耍滑。
以他们为中心连轴转了好几年,忙的头脚倒悬,睡觉梦里都在想着该怎么帮他们减轻生活压力。
甚至查出脑瘤后,我都没敢立刻告诉他们。
只想等他们抽空来陪我过年,在饭桌上轻飘飘说出这件事。
为此我甚至写了稿子。
生怕说的太沉重惹儿子儿媳伤心。
得知他们又去了亲家母那过年,我只是多问了一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儿子儿媳就立马冷了脸。
“妈,我们一年到头就这几天才能陪陪我岳父岳母,你不要无理取闹行不行?”
“人家还一直为你着想,不让我们过去。”
“你倒好,一点都不为婷婷的父母想!”
当初听他们这么说,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叫我不为婷婷父母着想?你们哪次回去提的礼品不是我出钱买的?”
“你这么为他们着想,那看孩子,收拾家务,给你们填补生活费的事情怎么不让婷婷的父母来?”
儿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人家的女儿嫁到我们家,凭什么还让他们受累?”
“妈,咱家老房子拆迁给了你八套房子几千万现金,我丈母娘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你在这时候说钱不就是羞辱他们吗?”
“你就是看不起农村人!”
事情已经上升到这里。
我能说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
除了一句早点回来,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3
群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再说话。
我愣怔地盯着手机,手指不受控地发颤。
一旁的许依依终于缓过神来,连忙将遗嘱塞回我手里。
“宋阿姨,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我陪您只是因为我自己也很孤单,不是图你的财产!”
她脸色涨红,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我知道。”
我看着她,心脏一阵阵泛酸。
就这么将压在心底的事情说了出来。
“前些天我去体检,脑袋里长了东西,做手术有难度,我不想治。”
“本来想今天和儿子儿媳说,然后把遗嘱给他们……”
我顿了顿,苦笑一声:“可我这儿子儿媳,你刚刚也听见了。”
她攥着拳,呼吸发颤。
“他们怎么能这样?”
“您明明,明明只是需要陪伴而已。”
是啊,陪伴。
我只是想让他们心无旁骛地陪着我这个老人走完最后一段路而已。
可他们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转头看着许依依,语气里带着点恳求:“依依,你是好孩子。”
“我是真的想收你当我干女儿。”
“只是我死以后,要麻烦你以后为我收尸。”
死这个字狠狠触动了许依依的神经。
她猛地站起身,拉着我就要往外走。
“去医院。”
“阿姨,我跟着你再去查一遍!”
她很慌,应该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妈妈。
我没有动,无奈地指了指窗外。
即便绚烂的烟花不断,但还是不能将夜空点亮。
“天黑着,明天再去吧。”
她狠狠抹了把泪:“行。”
她没走,就和我躺在一张床上。
她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女性长辈躺在一张床上,说我让她想起妈妈。
我眼睛泛酸,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你也会让我想起我的女儿。”
是的,我生过一个女儿。
那是我第一个孩子,很乖巧懂事。
只是夭折太早了。
那年李伟刚刚一岁,闹着要吃街对面的糖葫芦。
我正在店里忙,腾不开手。
七岁的女儿就自告奋勇,牵着弟弟的手在马路边等绿灯。
她很遵守交通规则。
可李伟不懂。
他挣脱开了女儿的手,迈着腿就要横穿马路。
车开得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刹车。
等我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时,女儿已经倒在血泊中。
而李伟,被她推的很远,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女儿的死,几乎要了我半条命。
我整天以泪洗面,老公也因为受不了打击突发心脏病去世。
那时候小小的李伟吓坏了,天天抱着我的手问姐姐和爸爸在哪里。
我说:“姐姐和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都不能回来了。”
小孩子不懂死亡,但他懂悲伤。
他抬起手,抹掉我的眼泪:“那我替他们陪着妈妈。”
小时候那么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呢?
这个问题我想了一夜都没想明白。
第二天一早被许依依拉去医院时,我又看了眼手机。
李伟给我发了消息。
【妈,我得给我丈母娘送新年礼物,你别抠门了,赶紧转给我五万块钱。】
【我给她买个金镯子。】
我看着这两行文字,竟然诡异地笑出了声。
他是怎么做到在群里抹黑我后,还面不改色的跟我要钱的?
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许依依听见我笑:“阿姨,怎么了?”
我将手机塞回口袋里,拉开核磁室的门。
“没事,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女儿的命和我多年的心血,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多可笑。
4
结果出来,没有误诊。
专家看着我的片子,叹了口气说这个位置比较危险,但不是不能做手术。
一旁的许依依抢先一步开口:“成功率是多少?”
“一半吧,如果肿瘤是良性的话成功率会更高一些。”
我自己觉得没什么必要做手术。
从前我牵挂李伟,总害怕他以后过不好。
但我现在一点都不担心了。
能趴在自己亲妈身上吸血就能趴在别人身上吸。
我不想伺候了。
可许依依却按住我的手,声音郑重:“做手术,医生,请安排最近的手术排期。”
我刚想说什么,就对上了她通红的双眼。
“干妈。”
“你做手术,成功了我给你养老,不成功我给你收尸。”
看着她,我又想起女儿。
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也是这副模样。
我声音很轻:“好。”
医生说我的情况不能再拖。
恰好今天大年初一,没有病人需要手术。
所以直接将手术安排在了今天下午。
我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手机一直在响。
李伟给我打了三十几通电话,发了99+的消息。
随手点开一条语音,就能听见他愤怒的谴责。
“你给我打钱啊!”
“我丈母娘等着我付钱呢!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丢脸!”
儿媳妇张婷婷也给我发来不少消息。
“妈,这一年到头我就给我妈买这么一次礼物,你就算不喜欢我给娘家人花钱,但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下我面子?”
“你非得闹得我和李伟离婚你才满意吗?”
孙子也学着他父母的语气指责我。
“宋敏,你抠门!赶紧给我爸爸妈妈钱!也要给我钱,我要买金色的奥特曼!”
我看着这一条条指责的消息,心像刀割一样疼。
指尖颤了颤,还是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他们。
【我马上就要做开颅手术,你们过来吗?】
李伟回了一条六十秒的语音条。
我点开,是尖锐到刺耳的狂笑。
“开颅手术?这是你抠门不愿意给钱的新理由吗?”
“我再跟你提一句要钱,你是不是就立马死在手术台上了?”
后面的我没听完,他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李伟和张婷婷的声音交替出现。
“别装了,赶紧把钱转给我,我丈母娘已经挑好了我准备买单!”
“妈,你也别生气,我和李伟也给你带礼物了,明天回去就给您。”
两个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
变着法的要我给他们打钱。
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挂断电话,把手机塞到许依依怀里。
“拉黑他们。”
说完这句话,我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麻药被一点一滴推进静脉,不出几秒我就失去了意识。
门外的许依依攥住手机,焦急地一遍遍看着亮起的手术灯。
她不断祈祷,希望我能平安无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
医生满头是汗地推开手术室的门:“家属呢,家属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许依依猛地站起身,拿起笔却惊觉自己没资格签字。
她颤着手打开我的手机。
将李伟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李伟秒接,声音里是藏都藏不住的得意。
“我就知道你忍不了多久,别抠门了,我明天……”
许依依疾言厉色打断他:
“李伟,你妈妈脑瘤,正在做开颅手术,已经下病危通知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