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考前夕,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十年后的信。
“许呦呦,千万别嫁给顾妄生,你们的婚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我抬头看了看对面,顾妄生正细心地为我挑着鱼刺。
他是众星捧月的校草,却没半点脾气,对我更是百依百顺。
这信上的话,简直是危言耸听。
我不服气地提起笔,在信纸背面愤愤反驳:
“你懂什么!他满眼都是我,怎么可能对我不好?”
“从小到大,只要我被人欺负,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拼命。”
“下雨天,他宁愿自己淋得湿透,也要把伞全撑在我头上。”
我在末尾重重写道: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日子过得苦一点,难不成还能要了我的命?”
笔尖刚停,纸面上竟浮现出一行新的字迹:
“是的,你会死。”
1
我嗤笑一声,只觉得这是谁的恶作剧。
下意识去抓顾妄生的手,想让他看看这无聊的把戏。
然而就在指尖触碰到他温热手背的瞬间,食堂原本喧闹的人声戛然而止。
我身侧凭空多了一个飘浮在半空的女人。
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瘦得脱了相,她说她是未来的我。
“看清楚,许呦呦。”
“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爱情,在苏清清出现后,变得多么廉价。”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七年后的医院走廊。
长椅上坐着另一个我。
那时的我大概二十五岁,正痛苦地捂着额头,鲜血顺着指缝染红了半边脸颊和那条原本洁白的裙摆。
而在她面前,顾妄生正焦急地对着护士台咆哮:
“医生呢!清清的手指被纸划破了,为什么还没人来处理?!”
画面里的我颤抖着伸出手,试图去拉顾妄生的衣袖:
“妄生,我头好晕,能不能帮我看看伤口……”
就在几分钟前,仅因苏清清一通说自己怕黑的电话,顾妄生便要深夜外出。
我不过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全伸手拦了一下,就被他一把推开,额角重重磕在尖锐的桌角上。
听到我的声音,顾妄生猛地将我的手甩开,让我狼狈地跌坐在地。
他眼底再无少年时的宠溺,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厌恶与冰冷。
“许呦呦,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清清是钢琴家,她的手有多金贵?你这种皮糙肉厚的人,流点血就在这儿矫情?”
他嫌恶地拍了拍被我碰过的袖口:
“滚远点去包扎,你这副死样,别吓到清清。”
那一瞬间,一股剧烈的疼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不仅仅是额头皮肉撕裂的痛,更是心脏被人连根挖空的剧痛。
我忍不住惨叫出声,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种被至爱之人视如草芥的冷漠,狠狠搅烂了我的心脏。
回过神来,顾妄生正焦急地捧着我的脸。
“呦呦!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白?”
“是不是头疼?还是哪里不舒服?”
掌心的温热是真的,眼神里的关切也是真的,与幻象里那个冰冷的男人判若两人。
可刚才那种撕裂般的幻痛仍让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看着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少年,我在心里疯狂反驳:
他是爱我的!那个混蛋绝对不是他!
现在的顾妄生,连我皱一下眉都会心疼半天!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苏清清!
为了证明那是假的。
为了证明顾妄生不会变。
下午放学,我故意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晃着腿对他撒娇。
“阿生,我想吃城南那家的糖炒栗子。”
2
城南离学校隔着三条街,那家店还要排长队。
可顾妄生二话没说,把书包往我怀里一塞,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
“坐这儿别动,等着,哥给你买去!保证让你吃上热乎的!”
他跑得飞快,校服衣角被风扬起,少年赤诚的背影让我眼眶一阵发酸。
四十分钟后,他满头大汗的回来了。
他怀里紧紧护着那个纸袋子,连忙剥开一颗,献到我嘴边:
“快吃,我一直捂在怀里带回来的,一点都没凉。”
栗子金黄,冒着热气。
他笑得傻里傻气,等着我的夸奖。
我张嘴咬住栗子,甜味在舌尖蔓延。
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稍微落了地。
我转过头,冲着漂浮在空中的那个我挑衅:
“看见了吗?他为了我跑了三条街。”
“只要我说想吃,他从来不会嫌麻烦,更不会觉得我矫情。”
女人沉默地看着我,良久,才轻叹一口气:
“许呦呦,当年的你,也是这么骗自己的。”
“哪怕后来他在你的生日宴上抛下你,像疯了一样冲出去找苏清清,你也还在自我洗脑,说他只是为了救人,说他心地善良。”
我不耐烦地打断她:
“闭嘴吧,你就是嫉妒我现在过得好。”
“顾妄生说了,他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他发过誓的。”
女人飘到我面前:
“那我们打个赌。”
“就赌一个月。”
“如果这一个月内,他的心偏了一分,你就得听我的,离开他。”
我把手里的栗子壳狠狠砸进垃圾桶:
“赌就赌!输了你赶紧滚,别再来咒我!”
第二天,班主任领进来一个女生。
“这是你们的新同学苏清清,大家要多多关照。”
苏清清站在讲台上,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搅在一起。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鞋子边缘已经开了胶,整个人局促又窘迫。
顾妄生是班长,班上每一个同学的情况他都清楚。
他从班主任那里得知,苏清清是贫困生,家里欠着巨债,为了给她凑上学的学费,她爸爸差点被人打断了腿。
顾妄生了解到这件事,决定帮她申请学校助学金。
“呦呦,你是不知道她有多惨。”
“她一个小姑娘,背负这么多,太不容易了。
“我既然知道了,又是班长,总不能坐视不理。能帮一把是一把,你说对吧?”
那天下课后,顾妄生把助学金申请表放在苏清清桌上。
为照顾她的自尊心,他特意挑在课间没人的时候。
“苏同学,这上面的信息,你抓紧填一下,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隔着两排课桌,我看见苏清清涨红了脸。
她声如蚊呐:“谢谢,谢谢班长。”
顾妄生爽朗一笑:“不客气,我应该做的。”
一整天,苏清清都趴在桌子上填那张申请表,时而回过头,小心地看向我们的座位。
我知道,她在看顾妄生。
顾妄生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看去,她就迅速低下头,耳根红了一片。
顾妄生笑了笑:
“你看,帮助是有意义的,苏同学比刚来那天活泼多了,起码敢看人了。”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
同为女生,我对苏清清并无恶意。
我怜惜她的境遇。
但我不想输。
那天放学,我似有预感,下课铃一响就催促着顾妄生收拾东西回家。
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顾妄生,还有苏清清。
我和顾妄生走到教室门口,苏清清突然叫住他。
“等,等一下。”
顾妄生回头:
“怎么了苏同学?”
苏清清生了一张我见犹怜的脸,碎发遮住她的眉眼。
她捏着那张申请表,怯生生道:“班,班长,我有几个地方看不懂,你能帮帮我吗?”
顾妄生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呦呦,你就先回家吧,我看苏同学挺急的,她难得开口,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
“阿生——”
我心里一慌,试图制止。
他不等我说话,就和苏清清进了教室,两人并排坐在课桌上低声交谈。
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呢。
我不甘心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让我独自一人回家。
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虚空。
“看,她已经来了。”
“以后的每一天,你和顾妄生的感情都面临着挑战。”
“放弃吧,你斗不过她的。”
我咬着牙,狠狠骂了一句:“滚。”
“这只是他作为班长的职责。”
“他就是太善良了,对谁都好,这恰恰说明我没看错人。”
“随你吧。”
女人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消失在空气里。
3
一份申请表,他们填了一周。
顾妄生每天放学后都留下来帮她,两人有说有笑。
苏清清身上有股坚韧的气质,像淤泥里开出来的小白花。
顾妄生被她吸引,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看见清清,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过得那么辛苦的女孩。”
我和他聊最近新上映的电影,聊周末即将举办的画展,他总是兴致缺缺。
“呦呦,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应该多关注现实的疾苦。”
“清清连饭都吃不饱,还在为生计发愁,哪有心思去看什么画展?”
每一次,他都要把话题生硬地引到苏清清有多可怜、多不易上。
仿佛我的富足成了一种原罪。
仿佛我不去体谅苏清清的苦难,就是冷血无情、不知人间疾苦。
我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我真的太娇气、太不懂事了?
是不是我真的不够善良?
深夜,我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那个女人漂浮在床头:
“许呦呦,别给他找借口了。”
“他在Pua你,在用道德绑架你。”
“他在一点点磨灭你的自尊,让你觉得你配不上他的高尚。”
我猛地捂住耳朵,甚至不敢看她:
“我不信!阿生绝不是那种人!”
“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刚出现半个月的人?”
我要证明她是错的。
我要把那个满眼是我的顾妄生抢回来。
周末,学校组织去郊区爬山。
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精心准备了顾妄生最爱吃的三明治。
我想,只要没有苏清清在场,我们一定能回到从前。
可到了集合点,我的心凉了半截——苏清清也在。
顾妄生正蹲在她面前,动作自然地帮她系着松开的鞋带。
那么亲昵,那么自然。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强挤出一个笑脸:
“阿生,吃早饭了吗?我亲手做了三明治。”
顾妄生站起身,随意拍了拍手上的灰:“哦,还没。”
他接过三明治,直接转手递给了身后的苏清清。
“清清没吃早饭,容易低血糖,这个给她吃吧。”
我瞬间急了:
“那是特意给你做的!里面没放黄瓜,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苏清清捏着三明治,显得手足无措:
“我,我不饿,还是还给——”
“拿着。”
顾妄生瞪了我一眼。
“一份早餐而已,至于吗?”
“清清身体不好,要是晕倒了怎么办?你能不能懂点事?”
又是懂事。
这半个月,我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我强忍着眼泪,看着苏清清小口小口吃着我满怀爱意准备的早餐。
女人在我耳边幽幽叹气:
“看到了吗?”
“你的心意,在他眼里,不过是借花献佛的工具。”
“他拿着你的爱,去讨好另一个女人,却还要踩你一脚。”
爬山途中,顾妄生全程护在苏清清身侧,嘘寒问暖。
“小心台阶,别踩空了。”
“累不累?包给我背吧。”
我就跟在他们身后,像个多余的尾巴。
山路陡峭,我不小心崴了一下脚。
“哎哟!”
我痛呼出声,坐在地上揉着脚踝。
顾妄生回过头,眉头紧锁。
“又怎么了?”
“脚崴了,好疼。”
我委屈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背我。
哪怕只是扶我一把。
可他站在原地没动,看了一眼旁边的苏清清。
苏清清脸色苍白,正扶着树干喘气。
“呦呦,你能不能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
“清清心脏不太舒服,我得顾着她。”
“你自己慢慢走上来,或者给家里司机打电话。”
说完,他搀扶着苏清清,头也不回地往上走。
“坚持一下,马上到山顶就有休息室了。”
他的声音飘进我耳朵里。
那么温柔,却不是对我。
我坐在石阶上,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
脚踝钻心的疼,却抵不过心里的寒。
女人蹲在我面前,伸手想摸摸我的头,却穿过了我的身体。
“许呦呦,还要赌吗?”
“他心里已经没有你了。”
我咬着牙,眼泪砸在地上。
“我不信……除非他亲口说不爱我了。”
“这只是……只是因为苏清清身体不好。”
“对,他只是太善良了。”
4
善良的顾妄生为了苏清清,把自己卖了。
我冲进去的时候,顾妄生正要在五十万的借据上摁手印。
“顾妄生!你疯了吗?”
我夺过他手里的笔,狠狠摔在地上。
“这是高利贷!利滚利会吃人的!为了帮她还债,你要把你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吗?”
顾妄生猛地推了我一把。
本就扭伤的脚踝根本支撑不住身体,这一推让我后背重重撞在墙角上。
“许呦呦,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懂什么?”
“五十万对你来说只是个数字,或许只是几个包的钱,可对清清来说,那是她的命!”
缩在角落里的苏清清适时地抽噎了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班长,别为了我吵架,我不值得。”
“这钱我不借了,大不了我去坐牢,我去卖血。”
顾妄生心疼得脸都扭曲了。
他指着我的鼻子吼:
“看见了吗?清清多懂事!这时候还在为你着想!生怕你不高兴!”
“许呦呦,你的心是用石头做的吗?见死不救,看着她被逼死,你晚上睡得着吗?”
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少年,我只觉得陌生。
那个曾经温柔的阿生,彻底死在了我的记忆里。
纹身大汉不耐烦地把匕首拍在桌上。
“少他妈在这演苦情戏!要么还钱,要么留下这小妞的一只手抵债。”
苏清清尖叫一声,躲进顾妄生怀里。
顾妄生赤红着眼:
“别动她!我签!我现在就签!”
眼看刀尖就要落下,我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
“刷我的卡,放他们走。”
领头人验了资,吹着口哨拍了拍顾妄生的脸:
“小子,命挺好啊,有个愿意为你花钱的女人。”
“以后少来这种地方充大头蒜,吃软饭就要有吃软饭的觉悟。”
我靠在墙上浑身虚脱,等着顾妄生过来说一句谢谢,或者哪怕是一个歉疚的眼神。
可是,没有。
苏清清突然捂着胸口,软软地倒了下去。
“清清!你怎么了?别吓我!”
顾妄生大惊失色,将她抱起发疯似地往外冲。
“阿生,等等我,这里打不到车。”
这地方是城中村深处,鱼龙混杂,路灯都是坏的。
顾妄生脚步一顿,回头吼道:
“你别跟过来!”
“你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把清清都吓坏了!”
“许呦呦,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咄咄逼人?为什么你总是容不下她?”
说完,他抱着苏清清钻进路口唯一一辆黑车。
他走了。
把他刚帮他平了五十万债务的女朋友,扔在了流氓混混聚集的贫民窟。
天空适时地飘起了雨。
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透骨的凉。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想叫家里的司机,屏幕却亮了一下,彻底黑屏关机。
身后的小巷子里传来醉汉猥琐的口哨声。
“哟,小妹妹,一个人啊?被男朋友甩了?”
“哥哥送你回家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不敢回头,一瘸一拐的在泥水里狂奔。
瑟瑟发抖的躲进了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箱后面,死死捂着嘴不敢出声。
这就是我拼命维护的爱情。
这就是我那满眼都是我的少年。
“还要再坚持吗?”
那个女人,不知何时蹲在了我面前。
“许呦呦,我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
“现在的冷落和抛弃,比起以后,简直是温柔。”
我抱着膝盖,牙齿打颤,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
“还能……还能有多惨?”
女人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三年后,你怀孕六个月。”
“苏清清说想吃城西的龙须糕,顾妄生逼着挺着大肚子的你去买。”
“那天下了雪,路很滑,你从台阶上滚下来,大出血。”
“他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她凄惨地笑了笑。
“他在陪苏清清看烟花。”
“你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他在朋友圈发:‘清清一笑,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个已经成型的男婴,被当作医疗废弃物扔掉的时候,手里还死死攥着你的脐带。”
我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干呕让我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女人凑近我:
“那是一条命。”
“许呦呦,那是你的命。”
“为了这么个烂人,你要把我们两个都害死吗?”
我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泪水。
“不赌了。”
我哑着嗓子说:
“我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