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厨房炖着鸡汤,手机弹出顾承宇的消息,“晚上带个人回来吃饭,多准备双筷子。”
那行字我看了足足五分钟,直到锅里的汤沸腾溢出来,烫伤了手背。
下午五点,顾承宇搂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这是乔薇薇,她怀孕了,以后住这里。”
女孩羞涩地朝我点头,“晚姐,打扰了。”
她叫我“姐”,确实很年轻。
这些年他身边有很多女人,但这是唯一带回家的一个。
我自嘲地笑了笑,“怀孕几个月了?”
平静的反常,顾承宇诧异地看我一眼,“四个月了。”
女孩连忙接过话头,“承宇说,想让孩子在爸爸身边长大。”
他没有反驳,脱下外套递给我,这个动作他做了七年,早已成了习惯。
“客房收拾好了吗?”
我忍住甜腻的香水味,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没有,你没说客人要留宿。”
“不是客人。”
顾承宇纠正我,“是家人。”
……
1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和顾承宇结婚这七年,耗得我皮肤没了光泽,眼角也有了细纹。
她是家人?那这么多年,我又是什么?
饭桌上,乔薇薇坐在了我往常的位置。
她娇滴滴地说孕吐严重,只喝得下我炖的汤。
我才明白以往我送去给顾承宇的汤,养刁了她的胃。
顾承宇耐心地给她盛汤,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样的眼神,他也曾给过我。
他突然看向我,“薇薇今晚就住主卧,你去客房睡,免得你再犯什么病冲撞了薇薇。”
我夹菜的手顿了一顿,“顾承宇,这是我家,凭什么我要去客房?”
乔薇薇适时开口,“承宇,客房也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收拾……”
顾承宇打断她,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的看着我。
“就住主卧,江意晚,她怀了我的孩子。”
“你有精神病遗传基因,别无理取闹,乖一些,不然大家都难堪。”
我垂下眼睫,他始终认为我会和我妈一样,“好,我去。”
乔薇薇岔开话题,“承宇,元旦晚会你能弄到邀请函吗?”
顾承宇皱眉,“那种场合人多拥挤,你现在怀孕,不适合去。”
她微微撅嘴,“听说压轴的是那位从不露面的钢琴家晚言,他的曲子超好听啊。”
顾承宇的表情微微一动,“晚言今年会公开露面?”
那是我最喜欢的钢琴家。
乔薇薇点头,旁若无人的靠在他肩上,“承宇,你那么厉害,一定能弄到邀请函的,对吧?”
顾承宇看向我,“江意晚,你爸那边能不能想办法?”
我爸是江城大学的教授,确实有些人脉。
过去三年,顾承宇无数次利用我爸的关系拓展生意,却从不在外人面前承认这一点。
我没有抬头,“我问问。”
乔薇薇笑容灿烂,“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晚饭后,顾承宇陪乔薇薇在客厅看电视,我默默收拾碗筷。
胃里突然一阵疼痛,我扶着洗碗池边缘,疼得直不起腰。
“又胃疼了?”
顾承宇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抽屉里有药。”
声音里听不出关心。
2
我咬着牙应了一声。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元旦那天我要陪薇薇产检,不能陪你回你爸那吃饭了,你自己去吧。”
我手上的盘子滑落水池边,碎得四分五裂。
“小心点。”
顾承宇皱眉,“这套餐具很贵。”
他没问我的手有没有被割伤,没问我为什么失神。
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转身回了客厅。
客厅传来乔薇薇肆无忌惮的笑声,还有顾承宇低沉的回应。
我捡起地上的碎瓷,不慎划破指尖,血珠渗出来,混进手上快要干掉的泡沫。
回到卧室,我从抽屉深处翻出诊断书,胃癌两个字有些刺眼。
诊断是上周拿到的,我还没告诉任何人。
最上面是顾承宇那次酒醉后签下的离婚协议,他或许早都忘记了。
我妈是精神病患者,有清醒的时候,但多数是混沌的。
三周年的结婚纪念日,加上我怀孕,双喜临门。
她难得清醒,婆婆约她一起去做定制的DIY蛋糕。
我和顾承宇不放心跟随左右,却被她们打发到旁边的咖啡厅。
最终,只来得及看见婆婆猛地推开撞入车流的我妈。
婆婆死了,那辆大货车将她碾压到几乎没了人形。
我妈被推出去后又被另一侧的车撞飞,成了植物人。
我情绪失控流产,爸爸陪在身边,直到出院那天,顾承宇才来接我。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这么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怎么对得起我妈?”
良久,他又跟我道歉,说不知道怎么面对。
我又何尝不是?
蛋糕店长说,婆婆不小心打翻了准备掺进奶油的红色素。
我妈突然失控了,毫无预兆的冲了出去。
怪不了任何人,只能说,这就是命。
其实从那天开始,他就变了。
只不过我们都在用这一年的时间,悄悄舔砥伤口。
直到结婚第四年的纪念日,也是婆婆第一个忌日,他喝得酩酊大醉。
我拿着蜂蜜水进去时,他红着眼叫我的名字。
“江意晚。”
我以为他需要我,急忙上前。
他却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杯子,蜂蜜水泼了我一脸。
“都怪你,我如果没有认识你,没有接触你妈那个精神病。
“我妈怎么会为了救她,死的那么惨。”
“你知不知道,我只有那一个亲人了!”
他的语气里有滔天的怨气。
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他开始接二连三寻找新鲜的肉体,说不清是在麻痹自己,还是麻痹我。
明明没出事之前,所有人都在羡慕我们的爱情。
起初我会崩溃大闹,但他每次都冷冷的看着我不说话。
渐渐地我不闹了,慢慢适应,甚至接受,满腹委屈像打碎的牙,全咽进了肚子里。
他在怪我,一直都是,而我怕他看我的眼神。
当天夜里,我发起了高烧。
胃疼加上着凉,体温一路飙到39.8度。
我蜷缩在被子里,浑身发抖,连下床倒水的力气都没有。
主卧和客卧距离不远,我能听到顾承宇温柔又耐心地安抚孕吐的乔薇薇。
“难受就靠着我。”
“想吐吗?垃圾桶在这里。”
“明天带你去吃那家你最喜欢的泰餐。”
每一句都像刀子扎进我心里。
3
我最近一次生病,他最多递给我一杯水和两片药,然后继续忙工作。
他说成年人应该学会照顾自己,不要总是依赖别人。
可乔薇薇吐一下,他就紧张得像是天要塌了。
凌晨两点,我实在撑不住,给他发了条消息,“我发烧了,能帮我买点退烧药吗?”
半小时后,我听到主卧门打开的声音,心中一喜,以为他看到了消息。
脚步声却朝相反方向走去,他去厨房给乔薇薇热牛奶了。
乔薇薇的声音甜得发腻,“承宇,你对我真好。”
“你怀着我的孩子,不对你好对谁好。”
我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推开。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见顾承宇端着一杯水站在门口。
“薇薇说听到你咳嗽,让我来看看。”
他把水放在床头柜上,又放下两片退烧药。
“吃了药好好休息,别传染给薇薇,孕妇抵抗力差。”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开口,“顾承宇,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大半夜的说什么晦气话。”
我盯着天花板,突然笑了,眼泪丝毫不受控制。
是啊,真晦气。
第二天清晨,我扛着满身的疲惫的起床。
乔薇薇已经坐在餐桌旁,桌上还有外卖送来的早茶。
她朝我招手,“姐姐醒啦?承宇怕我胃不舒服,特地让人从江北爆火的那家茶餐厅送来的,一起吃点?”
熟悉的打包盒,曾经是我的最爱。
他也曾风雨不误,跑上十几公里亲自为我买来,可惜,很久没吃到了。
“不用了。”
我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碗白粥。
顾承宇从书房出来,经过我身边时停顿了一下,“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没抬头,“发烧了。”
他啧了一声,“那你今天别靠近薇薇,孕妇不能生病。”
“元旦晚会的邀请函,你爸那边有消息了吗?”
“我还没问。”
“还有一天就元旦了,你能不能上点心?”
顾承宇语气不耐烦,“薇薇很期待这场晚会。”
我没说话,他压抑着怒气,“算了,不用你了,我会想办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我突然叫住他,“顾承宇,你还记得我们婚后第四个元旦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你说工作忙,没时间庆祝。”
我继续说,“我在家等了你一整夜,做了八菜一汤,最后全部倒掉了。”
顾承宇的表情有些松动,“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
“第五个元旦,你说要陪重要客户。”
“第六个元旦,你说公司年会必须出席。”
“今年元旦,你要陪乔薇薇产检,陪她参加晚会。”
我每说一句,顾承宇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冷声问,“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顾承宇,我可能要死了。
在我死之前,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但我说出口的是,“没什么,快去公司吧。”
他转身离去的身影太过绝情,原本还期盼再和他共度最后一次元旦。
似乎没什么必要了,是时候离开了。
4
乔薇薇看着我嗤笑,“姐姐,你不会还想着挽回你们那快要死掉的婚姻吧?”
“七年了啊,你连颗蛋都下不出来,我要是你,早就没脸待在他身边了。”
她挺着肚子走到我身边,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直视她的眼睛。
那与我有些相似的眉眼,让我微微失神。
“看清了吗?我这张脸上有活力,有青春,不像你死气沉沉,人老珠黄。”
我挣脱她的手,“我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她突然失笑,“你们之间?你是指你那精神不正常的植物人妈,还是被她害死的承宇的妈妈?”
我抬眼,第一次正视她那张脸。
她很满意我的表情,“他爱我所以会跟我倾诉,你们不幸的婚姻悲剧,错误的开始。”
“他第一次睡我就是你做八菜一汤的第四个元旦,就算是因为当时的我像极了年轻的你,那又怎么样?”
“最起码,我是一朵合格的解语花,是你自己给了我机会彻底缠上他。”
说到底,她成了我的替身?简直荒谬!
我忍住胃里的不适,倒了杯水回到客厅。
“他身边女人很多,希望你有自信做到是最后一个。”
她被我激怒,抬起手一掌打过来。
脸颊刺痛,我刚想还手,空调上的监控传来顾承宇含怒的声音。
“江意晚,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你那个该死的妈一样,让我恶心!”
我的手僵在半空,“顾承宇,你是说我该死?”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快死了。”
他冷哼,“就是死也是你的报应,是你们这种人应得的下场。”
“死了倒干净,省得再去祸害别人。”
他的理所当然让我浑身发抖,林微微得意的看着我。
“我妈走了,你知道对吗?”
良久的沉默,我妈三天前刚出殡,他的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我强忍酸涩的眼眶,仓皇逃进卧室。
他永远知道怎样最能戳痛我的心窝。
第三天元旦,我提着行李走到客厅,乔薇薇正和顾承宇撒娇要去看晚会后的烟花秀。
“人太多,不安全。”
“可是我想看嘛,医生说孕妇要保持好心情。”
他沉默了几秒,看了我一眼,“好,我陪你。”
路过他们时,手中的钥匙不慎掉落。
我伸手去捡,一只拖鞋却踩在了上面,连带着我的手。
乔薇薇“哎呀”一声,“不好意思,没看见。”
她没挪开脚,反而加重了力道。
我抬起头,看见她眼中的得意,和顾承宇脸上的冷漠。
懒得再争论,我用力推开她的脚,起身走向门边。
顾承宇突然扯住我的手,“等等,你去哪?”
“去看我爸。”
他似乎松了口气,递来一个信封。
“元旦红包,给你爸买点东西。”
这几年他总是这样,像在打发叫花子。
“不用了,我爸不缺钱。”
他眉头微蹙,“江意晚,能不能别闹,总是阴阳怪气给谁看?我已经很累了!”
穿鞋的手顿了顿,我没有说话。
最后看了一眼我住了七年的房子。
厨房里炖着燕窝,是给孕妇补身体的。
阳台晾着的内衣和婴儿衣物,不是属于我的。
这里早已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