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配型确认了,感谢你念安。小斌有救了。”
备注“姐夫”的联系人,给我妻子发了一条微信。
谢念安表情凝固,一把夺走了手机。
我看着她,血液似乎变慢了。
女儿车祸昏迷地躺在医院,她却忙着照顾着别人的孩子。
许久,她才讷讷开口。
“是我外甥,他尿毒症晚期,急需肾源。”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是谁的肾!你拿了谁的肾去做配型?”
她避开我的视线。
“谢念安,谁的肾!”
沉默很久,她喉咙里挤出回答:
“……女儿的。”
1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我踉跄着后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阿霆!”
谢念安慌忙扑过来扶住我。
“你听我说,我外甥真的已经命在旦夕了!”
“肌酐值高得吓人,透析都维持不了多久……”
“姐走以后,姐夫一个人拉扯孩子,他真的太苦太可怜了……”
我被她半抱在怀里,耳朵里嗡嗡作响。
苦?谁不苦?
我猛地推开她,用尽全身力气站稳。
“他可怜?那我们的女儿呢?谢念安!我们的女儿就不可怜吗?!”
“她是尖子生啊!那时她每天睡四五个小时,说一定要考最好的医学院,将来治病救人……”
“却偏偏在还有三天高考的时候……”
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压抑太久的绝望,“她现在躺在医院里,一动不动,靠机器维持生命!”
“连撞她的混蛋都还没抓到!”
我揪住她胸前的衣服,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
“你呢?你这个当妈妈的,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你在忙着当别人的救世主,忙着挖你亲女儿的肾!”
谢念安脸色惨白,狼狈地避开我的视线。
我松开手,踉跄着扶住沙发背,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手术还没做,对不对?”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立刻打电话,取消。”
“告诉医院,捐赠者家属不同意,手续不合法。”
谢念安身体一震,她喉结滚动,支支吾吾。
“可是配型很难等……而且本来准备好明天就要手术了……姐夫他……”
“谢念安!”我厉声打断她,“那是我女儿身上的一部分!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动!”
就在这时,被她攥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
嗡嗡的震动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屏幕朝上,我能清晰地看到以及不断跳出的信息。
字里行间,情真意切,卑微又亲密。
仿佛他们才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而我和躺在医院里的玥玥,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念安,我知道我从前对不起你,以我现在这样的身份也不不该跟你走得这么近。】
【但是小斌刚刚醒了,迷迷糊糊一直说想你……】
【你看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再来看看他?就当是,满足孩子最后一点心愿……】
2
“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什么?”
谢念安猛地一颤,立刻移开目光,红唇咬紧。
“说话啊!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需要你用我们女儿的命去补偿?”
我的血液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她不回答,可那心虚到极点的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刺耳。
“呵,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
我猛地转身,抓起钥匙就往外冲。
“阿霆!你听我解释!”
我充耳不闻,电梯门隔绝了她慌乱追出的身影。
去她妈的解释,我要亲自去问那个发信息的男人!
去到医院,我跌跌撞撞冲到住院部。
推开门,郝清正坐在床边,温柔地给床上的男孩喂水。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迅速堆起惯有的笑容。
“姜霆元?你怎么来了……”
他站起身,下意识地挡在了病床前。
我盯着他,“郝清,你要不要脸?”
“凭什么给我妻子发那种不清不楚的信息?又凭什么拿我女儿的肾?”
郝清眼圈一红,声音哽咽。
“姜霆元,你别误会,我就是太着急了,念安她帮了我们这么多,我只是想感谢她而已。”
“我知道我不该总麻烦她,可我真的没办法了……”
他说着,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要是小斌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他妈……”
又是这副样子!
全世界就他最可怜!最无辜!
“感谢?感谢到需要惦记别人妻子,需要拿别人昏迷女儿的器官来感谢?!”
我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撕开他那层虚伪的面皮。
“姜霆元!”一声急促的喝止在门口响起。
谢念安气喘吁吁地赶到,额头上全是汗。
她几步冲进来,径直挡在了郝清身前。
“你冲清哥……冲姐夫发什么火!有什么事冲我来!小斌都这样了,你非要在这里闹吗?!”
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是“清哥哥”。
我看着自己的妻子严严实实地护着另一个男人,心口痛得发颤。
“冲你来?好啊。”
我勾了勾唇,“你告诉我,你喊他喊的那么亲密?他到底是和你什么关系?”
谢念安顿时僵住。
郝清在她身后轻声开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不关你的事!”
谢念安顿时心疼得不行,她咬了咬牙,转过身面对我。
“是!郝清他……他是我以前喜欢过的人,行了吧!”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我姐走了,他们父子无依无靠,我只是看在死去大姐的份上帮衬一把!”
“你能不能别这么狭隘,总是把人往龌龊处想!”
“轰”的一声。
世界安静了。
原来在她心里,奋力保护自己昏迷女儿的我,是狭隘。
质疑他们暧昧不清的我,是龌龊。
而她那过去的喜欢,和眼下这超越界限的帮衬,才是情深义重,才是无可奈何。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十年前,她捧着我的脸,“姜霆元,遇到你我才知道什么是爱情。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爱上的人。”
五年前,玥玥出生,她虚弱却又无比激动,“老公,我们一家三口以后永远在一起。”
可那些誓言,那些温柔,此刻全部染上了可疑的颜色。
她口中的爱,是不是永远比不上那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她对家的承诺,是不是随时可以为了另一个男人和他的孩子让路?
所谓的深情从一开始,就可能是个骗局。
心口的剧痛慢慢沉淀下去,我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开口。
“谢念安,我们离婚吧。”
3
“阿霆,你别说气话。”
她慌忙上前想拉住我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我和姐夫真的没什么了!我帮他只是因为我姐临走前的嘱托。”
“医生说捐一个肾脏对人影响没有那么大,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玥玥还年轻,恢复能力强,不会……”
“啪!”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打断了她的话。
谢念安被打得偏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郝清惊呼一声,捂住了嘴。
“谢念安,”我看着她,一字一句,“这一巴掌是替我女儿打的。打你这个不配为人的畜生!”
“捐肾影响不大?不会危及性命?这种鬼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告诉你,只要我姜霆元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动我女儿一根汗毛!”
说完,我转身决绝地冲出病房。
我需要立刻见到我的玥玥。
我需要握着她的手,告诉她,爸爸在这里,爸爸拼了命也会保护她。
然而,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玥玥的病房门口时,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病房的门敞开着。
里面空无一人。
我的玥玥呢?
我女儿呢?
“护士!护士!”
我冲向护士站,抓住最近一个护士的胳膊,“我女儿谢玥呢?她去哪儿了?!”
护士被我吓到,脸上露出疑惑。
“谢玥爸爸?您不知道吗?大约半小时前,您先生和另一位家属过来,说是联系好了更好的医院,要紧急转院,手续都办好了,他们带着孩子已经走了啊。”
先生……另一位家属……
谢念安!郝清!
我眼前一黑,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他们带走了我的女儿!
他们要带她去哪里?
4
“转院?转到哪里?哪个医院?”
小护士慌忙翻看记录。
“是您妻子谢念安亲自签的字,转院目的地是器官移植中心!救护车刚走没多久……”
器官移植中心!
这几个字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他们不是转院治疗,他们是直接把玥玥送上了手术台!
为了郝清的儿子!
“王八蛋!谢念安你这个畜生!”
我转身冲出医院,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器官移植中心!快!求求你开快点!我女儿要被人害死了!!”
司机被我吓到,一脚油门到底。
一路上,我抖着手不停地拨打谢念安的电话。
一遍,两遍,十遍……全是忙音。
我又疯狂地打给郝清,同样无人接听。
他们铁了心要避开我,要在我赶到之前,完成手术!
手术室外,刺目的红灯亮着,门口的长椅上,谢念安和郝清并肩坐着。
郝清搂着谢念安的腰,满心紧张。
谢念安则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仿佛他们才是共同面对难关的夫妻。
“谢念安!”我嘶吼着扑过去,扯住女人的衣领。
“你这个混蛋!赶紧停止手术!”
谢念安被我扯得一个趔趄,脸上先是一慌,随即强自镇定下来。
“阿霆,你冷静点!玥玥已经进手术室了,手术提前了,这是为了小斌的生命着想!”
“提前?谁允许的?!我是她爸!我没有签字!你这是谋杀!是偷窃器官!”
我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想再给她一巴掌。
这次,她却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姜霆元!你能不能不要再胡搅蛮缠了!手术已经开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晚!只要手术没完就不晚!”
我拼命挣扎,对着手术室大门哭喊,“停下!手术不合法!我不同意!”
“我女儿有溶血性贫血!她不能做这种大手术!她会死的!!”
“溶血性贫血?”谢念安愣了一瞬,眉头皱起。
可还没等她细想,旁边的郝清忽然捂住胸口。
“念安,我心脏好难受。如果手术停止的话,小斌是不是没救了?”
“要是玥玥真的因为捐献有什么,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可是小斌他才十二岁啊……”
他的哭声深深扎在谢念安摇摆不定的良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我。
“阿霆,我知道你心疼玥玥。可医生也说了,植物人状态醒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她已经这样了,但小斌还活着,她还有希望!”
“用一个渺茫的希望,去换一个确定的生命,这难道不是更有意义吗?”
她顿了顿,甚至试图上前拉住我的手,声音放软。
“阿霆,我们还年轻,我们还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我保证,以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我们把所有的爱都给新的孩子,好不好?”
“你就当玥玥是救人一命的英雄……”
“啪!”
又一记耳光,用尽了我残存的全部力气。
“谢念安,你不是人!”
我眼底满是恨意,用力甩开她试图再次伸过来的手,转身就冲向手术室的大门。
用身体去撞,用手去拍打:“开门!给我开门!停止手术!!!”
郝清在身后发出虚弱的惊呼,谢念安脸色铁青地上前来拉我,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警察!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