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子过世五年后,我再次在医院见到陈喃。
她是来陪产的医院院长,而我是来拿癌症报告书。
她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满脸喜悦,远远地看了我一眼,神情僵滞。
我紧捏着报告书,快步离开,却被她拦下。
“李浩,你还在怪我没救下儿子吗?”
我沉默不语。
她如今是功成名就的医院院长。
而我只是个痛失儿子后命不久矣的疯子。
我不恨她了。
但我也永远不会原谅她!
1
护士将两个红鸡蛋塞到我手里。
“先生,院长家里添丁,送您两颗喜蛋。”
陈喃急匆匆地把孩子给了旁边的护士,拦在我身前。
“你身体不舒服吗?我帮你看看……”
我躲开她来拿癌症报告书的手,脸上扬起笑。
“我没事,只是来拿公司体检的报告单。”
我转身离开。
上一次见面,我们也是在医院。
那时候,我抱着刚刚过世的儿子,状似疯魔。
她一如既往冷静的目光,显得我像个疯子。
陈喃拦住我的脚步,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她眼中带着对我的担忧。
我的视线从她手上的喜蛋一扫而过。
“过得挺好的。”
见我态度平淡,她神色染上几分尴尬,欲言又止。
我看向门外的人,转身看向陈喃。
“我老婆在等我,就先走了。”
她微微一愣,脸上挂上苦涩的笑。
轻嗯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我脚步越来越快。
等我的身影消失,她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哥哥,刚才那是你的老朋友吗?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沈月心脸上写满八卦。
“他看起来和你很般配,你也该谈场恋爱了。每次都拿我当挡箭牌。”
我捏着报告书的手越发用力,释然开口。
“她是陈喃。”
沈月心脸色骤变。
“是那个天才医生?人称黄金右手,听说她的手术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我内心苦涩地点头。
是啊,可谁也不知道,那唯一的百分之一是我们的儿子!
沈月心一脸惊喜。
“她真的特别厉害,不仅技术高超,还医者仁心,不管什么身份都拼尽全力救人,五年前她还力排众议救了一个只剩一口气的罪犯。”
“那个罪犯当初犯的是什么罪来着?”
“拐卖儿童。”
她瞳孔骤缩,猛地看向我。
“我记得你儿子……”
我面无表情点头。
“我儿子就是被他绑架的。”
在那场绑架案中,我儿子和绑架犯同时受伤,只有陈喃有能力做手术。
而她选择了后者。
任由儿子在我的怀里失血过多,断了气。
沈月心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改了话头。
“我觉得吧,其实有些人也不一定非要救。”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心口像是被人掏了一个大洞,只要一碰便痛彻心扉。
车内一片寂静。
沈月心不自在地咳了咳,低头看向我手上的报告书。
“体检结果怎么样啊?”
我心情平静,就像是在诉说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没什么,胃癌晚期。”
半年前我就有所察觉。
有好几次我饿着肚子加班到深夜,痛到吐血。
只能靠吃止痛药强挨下去。
可我太疼了,我不敢停下来。
因为一有空闲,我的耳畔便传来儿子痛苦的呻吟声。
“爸爸,我好疼,救救我!”
直到一周前,单位组织体检。
我本来没放在心上,却收到了医院的消息,让我尽快赶来医院。
半小时前,医生一脸不忍地看着我。
“你才三十出头吧,好好养着,放宽心,还能坚持几年。”
我心中无比平静。
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去见我儿子了。
我要向他道歉,选了一个错误的妻子。
才让他惨死在我怀里。
提起儿子,我通身被悲伤笼罩,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抬头看向身侧的沈月心。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过去吗?我告诉你。”
曾经的警区区草,黄金右手的丈夫的辉煌过去。
2
大学毕业后,我成了一名卧底警察。
一次任务被发现身份后,我携带证据逃进了贫民窟。
我小心翼翼隐瞒身份,却还是被发现,
数十人将我围堵在小巷中。
是陈喃站了出来,将我护在身后。
她一身白大褂,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笑。
为了救我,她硬生生地挨下了整整二十几棍。
她是这里唯一的医生。
救治那些别的医生都不愿意救治的人。
我钦佩她的品性。
只是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她这样的品性会给我带来多少痛苦。
回归警局后,我开始追求她。
“陈医生,有兴趣谈个恋爱吗?”
她拒绝了我!
那时候的她一心奉献于医学事业。
我不甘心,只要闲下来就缠在她身边追求她。
她的眼里渐渐有了我。
甚至主动跟我约饭。
后来,竟是她红着眼眶跪在我面前求婚。
“你是我仅有的私心,我想你永远在我身边。”
“就像我的医疗梦想一样。”
婚后,我从不让她下厨,每天早起为她准备早饭。
风雨无阻地送她上班。
也会在经期为她熬煮精心熬制的红糖水,哄她入睡。
她对我也很好。
即便是她自己生病了都不忘排队帮我买我喜欢吃的早茶。
每次执行任务受伤,她一边帮我包扎伤口一边掉眼泪。
那时候的我觉得能娶她,是我最幸福的事。
婚后第三年,她怀了孩子。
那时候的我们都正值事业上升期,
我对孩子的去留有所犹豫,担心会影响到她的身体和事业
她却说什么都要把这孩子留下来。
“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我想要。”
那双含泪的眸子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却不知道那是我痛苦人生的开端。
儿子出生后,陈喃把他照顾得很好。
就连上班都带着他,生怕有一点闪失。
我多次提议请居家保姆,都被她拒绝了,说外人总是没有亲生父母带得仔细。
我也时常帮她分担。
那段时间,她一心照顾孩子,多次拒绝了去做无国界医生的机会。
只是偶尔,也会长长地叹息。
“我老同学在国外战场上做无国界医生,无差别救治所有人,他真的把我们当初的医生宣言记在心上,真是厉害!”
我不由得蹙起眉头,心中升起不安。
却见她下一刻就温柔地将儿子抱在怀里。
“不过我现在可是模范母亲,我也很厉害!”
我心生不忍,出声安慰她。
“过两年我就能退居二线,到时候孩子交给我照顾。”
她回以一笑,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发芽。
可就在我准备退下来的时候,儿子被绑架,
我强忍心痛冷静带队营救。
那天我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虐待,握着枪的手抖都没抖一下,一枪正中绑架犯的心脏。
儿子和绑架犯一起被绑出来,双方危在旦夕,我的妻子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救绑架犯。
沈月心气得直咬牙。
“她是有病吧?自己的孩子不救去救一个绑架犯,那个绑架犯本来就该被枪毙!”
我心中苦涩。
“没办法,她可是医生,怎么能对自己的儿子有私心呢?那样不就让崇拜她的小助理失望了吗?”
“小助理?”
“就是她新儿子的父亲!”
3
孩子的父亲安成宇特地发了朋友圈。
他是我曾经资助的学生。
他的父母意外离世,把他寄养到了叔父家,
不曾想那家人吞了遗产,还把未成年的他卖给了村里的老寡妇,仅仅为了五百块。
他绝望之下报警自救。
我救下了他并警告他的叔父,这是犯罪行为,可以抓他们坐牢的。
他的叔父怕了,但也不愿意供他继续读书。
我主动提出资助他上大学。
并且把他接到了我和陈喃的家里。
他们二人虽然曾经经历过很多苦难。
却是难得的理想主义者。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他们都一视同仁。
面对死刑犯,我冷漠以待,只希望将他们逮捕归案,他们却仍然抱有怜悯。
很多时候,在他们的对比下,我显得有些铁石心肠。
但他们年纪相差巨大,哪怕相谈甚欢,我也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什么。
安成宇高考后选择了陈喃曾经就读过的大学。
毕业后,更是进入了她的医院实习。
我总觉得他年纪小,便叮嘱陈喃多加照顾。
从那之后,他们相处的时间比我们夫妻之间相处的时间还要多。
我慢慢地插不进去他们的话题。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近。
毕竟他们拥有着同样的信仰。
而对此,我一无所知。
直到孩子被绑架那天,安成宇一脸不忍。
“这位大叔也是因为痛失爱子,一时痛苦才会绑架哥哥的孩子,他罪不至死,姐姐,你救救他吧!”
我抱着脸色惨白、闭着眼睛的儿子,无助地看向她。
“先救我们的孩子!”
她却偏开目光,语气平静。
“是你杀了他的儿子,你欠他儿子一条命,因果报应,我得帮你还给他!”
“而且我是一名医生,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偏心!”
我怔在原地,如坠冰窟。
我枪杀他儿子,是因为他儿子在公众场合安装炸药。
要不是我开枪及时,几百条人命就没了。
我的视线落在安成宇抱着陈喃的手,心越来越凉。
他们好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走得越来越近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哪种地步?
可我没空质问,我疯了一样地求她救儿子,却只能看她将绑架犯送进手术室。
任由儿子在我的怀里渐渐冰冷。
儿子葬礼那天,她和安成宇出席。
“我是医生,应该对所有伤者一视同仁,你们作为我的丈夫和孩子,应当理解我。”
看着孩子的黑白照,她目光闪过不忍,又很快坚定。
我拿着棍子把她打出去。
安成宇护着她,也挨了几棍子。
他痛呼出声:“那位可怜的大叔儿子就死在你手上,你难道还想他也死在你手上吗?”
“你身为警察,还是医生的太太难道这点觉悟都没有吗?你就这么自私?”
陈喃脸色恢复冷淡。
她一脸失望地看着我,狠狠把我推开。
“跟成宇道歉,就算你是我丈夫,我也不会纵容你。”
“儿子的死我比你更难过,但我有自己的原则,绝不会因为你们而破坏。”
她带着安成宇离开。
我抱着儿子的遗照,哭了一整晚。
此后,绑架犯的家属一再找我麻烦并举报我。
他们声称绑架犯罪不至死,只是因为绑架了我的儿子,被我挟私报复。
我被迫停职,还遭受了网暴。
我成了所有人眼中自私自利的警察。
我多次向陈喃提出离婚,都被她拒绝。
她口口声声说我自私自利,不理解她。
可她却不愿意跟我离婚。
我只能提起离婚诉讼,逼迫她离婚。
她成了所有人眼中医者仁心的代表,人人称颂她品行高洁。
却被我亲眼看见安成宇向她表白。
她虽然没有答应,却没拒绝对方的吻。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满脸嘲讽。
“你就没有打这两个贱人,真是气死我了!”
沈月心一脸愤慨。
“因为不在乎了!”
4
儿子死后,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我患了严重的抑郁症,屡次寻死。
我想去找儿子!
我也成了证明陈喃品性的工具。
她将过去几年的假一次性请了,每天陪着我看心理医生,阻挠我自杀。
我神态麻木,像个活死人。
医生开的药,我不吃。
她便强行捏着我的下巴,逼迫我咽下去。
药的副作用很大,我开始嗜睡。
身体也因为多次自杀而千疮百孔。
我没办法再回到警局,主动离职。
陈喃恨铁不成钢。
她红着眼眶斥责我。
“儿子如果还在的话,你觉得他希望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吗?”
我没理会她,想都没想地往墙上撞。
她硬生生地拦在我面前,被我撞得倒在地上,痛得面部扭曲。
“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瘫坐在地上,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丝毫动容。
她彻底对我失望,冷笑着站起来。
“你是在恨我吗?可我也没办法!”
“难道我不该恨你吗?”
我满是恨意地瞪着他,她终于看不下去,摔门离开。
次日,安成宇找上我。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我。
“李浩,你不觉得你现在这副样子只是在拖累她吗?你害死了你儿子,还要害死她吗?”
陈喃冲过来,将他推开。
“你别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他也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在她眼里,害死儿子的人是我?
安成宇被她冷漠的态度伤到,眼尾猩红地跑开。
她立刻追到门口,两人顿时吻到了一起。
就在我儿子的遗照面前。
我忍无可忍,拿着棍子冲出去。
像是疯子一样朝着他们打过去。
安成语将陈喃护在身后,一把抓过棍子,丢到一旁。
她冷眼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安成宇语气难掩嘲讽。
“小轩出生这么久,你都没照顾几天,现在装什么慈父?”
“要不是你为了升职对罪犯下死手,小轩也不会被你连累。”
听到这话,我双眸充血。
拿起旁边的水果刀,狠狠刺向安成宇。
却被陈喃拿棍子狠敲向头顶。
鲜血流了满脸,眼前一片模糊。
只能看见陈喃失望的眼神。
“我和你无话可说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终于签了离婚协议。
我们再无关系。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天,我用刀子狠狠刺向大动脉。
我想去找儿子。
地下那么黑,他会害怕的。
可当我倒在儿子生前的物件上的时候,视线被一幅画吸引住。
那是儿子画的我身穿警服的画。
里面写上一句话:我的父亲是我的英雄,也是我最敬佩的人!
我的儿子临死前颤抖着染血的时候为我擦眼泪。
那一刻,我突然想活下去!
带着他的那一份活下去。
我没再见陈喃,卖掉房子后便离开了那座城市。
沈月心一言不发,车速渐渐放慢。
一股难言的气氛在车内涌现。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
接通后,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陈喃!
“关于你的体检报告,我们可以详细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