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出狱当天,顾景南来门口接我。
我的两个孩子蹦蹦跳跳跟在一个女人身后,甜甜地喊她妈妈。
“我听说,关进监狱的都是坏人,这个阿姨是坏人吗?”
女人将他们揽在怀里,温柔安抚。
顾景南递过捧花,眼睛不敢看我,“当年你刚生产完就进去了,我工作忙,两个孩子没人照顾。”
“所以我和幼熙在一起了,总不能让孩子没有妈妈。”
“知薇,欢迎出狱,我来接你回家。”
我狠狠给了顾景南一巴掌。
“顾景南,我替你坐牢,你居然让一个霸凌过我的人做孩子母亲!”
顾景南被我打懵了。
“你为什么变得怎么撒泼?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的是,我快死了。
临死前,我必须为我的孩子,谋一条路。
1
鲜红玫瑰散落满地,无比讽刺。
李幼熙尖叫一声,“宋知薇!你在孩子面前发什么疯!”
“你才刚出狱,又想被关回去吗!”
我环视身后。
那几个送我出来的狱警正在向我逼近。
熟悉的记忆涌起。
在那座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我被殴打,断食,甚至关进小黑屋。
身体开始颤抖。
孩子们不停往李幼熙身后缩,眼里露出恐惧神色。
我缓了好久,才蹲在一儿一女面前,扯出一个微笑。
“阿楠,阿月,我是妈妈啊……”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李幼熙轻笑一声。
“顾总不想让孩子们跟你扯上关系,全都改了名。”
“哦对,忘了告诉你,他们两个现在,一个姓顾,一个姓李。”
我难以置信,红这眼睛冲到顾景南面前,“你给他们改名了?”
“还让他们跟这个贱人姓?”
“顾景南!这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给他们改名!”
顾景南人高马大,反应过来后,一只手就钳住了我的手腕。
“够了!”
“宋知薇,你看看你现在,有当妈的样吗?”
“我承认,你之前和幼熙是有点误会,但她从来没有亏待过你的孩子!”
“你要是再这么不知好歹,我有一万种方法治你!”
“至于孩子,你一个坐过牢的女人,不配做我孩子的母亲!”
这句话像钝刀,扎得我心口生疼。
我呆呆站在原地。
顾景南搂着李幼熙上了车。
两个孩子也害怕地跟上。
“宋知薇,认清现实吧。”
顾景南忽然轻蔑一笑。
“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毕竟,你是我的合法妻子。”
他摇上车窗,驱车离开。
我身无分文,脚上的鞋很粗糙。
从这里走到顾景南家,几乎是不可能的。
鼻腔开始涌出鲜血。
顾景南算准我会求他。
不求也没关系,那就让我吃点苦头。
但他忘了,我被判了十五年,本不该提前出狱的。
我能提前出来,一是因为我表现良好,获得假释。
二是医生说我是癌症晚期,大概率活不长了。
2
我来到顾家别墅时,顾景南和李幼熙正旁若无人地滚床单。
凌乱衣服散落一地。
“怎么回来的?”
顾景南推开李幼熙,“是冲人卖乖陪笑换来的吗?”
我挪过头,“你们这样,孩子看到了会怎么想?”
顾景南点了根烟,“孩子们只会觉得,爸爸爱妈妈,天经地义。”
“妈妈?”我崩溃大喊,“孩子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她算什么妈妈!”
“顾景南,若不是我替你坐牢,把命都搭上了,你能有今天吗!”
李幼熙拾起肩带,“那又怎样?”
“牢是你自愿坐的,孩子是你自愿生的。”
“总不能让孩子们从小就和你一样,没爹没妈吧!”
这几个字,李幼熙特地说得很清晰。
这句话我听了很多遍。
李幼熙曾是我的梦魇。
她带人在小巷子里堵我,踢我,甚至扒我的衣服拍成视频。
四五张嘴巴一起对着我吐口水。
往我眼睛里灌沙。
把啤酒瓶东西塞进我的身体。
我反抗,又会遭到更多殴打。
她说宋知薇真恶心,每天跟这种人待在同一个环境,她都快吐了。
我不敢睡觉。
因为一做噩梦,就会梦到她笑盈盈的脸,森白牙齿清晰可见。
我不停地吃药,掉头发,失眠。
我想过告老师,报警。
但李幼熙的父母来了。他们揉着李幼熙脸上不太清晰的红印,说我才是那个霸凌者。
李幼熙的父母都是德高望重的教授。
没人会相信我这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
我成了人尽皆知的校霸。
李幼熙则是遭我欺凌的可怜小白花。
所有人见我像见了鬼,而李幼熙身边总吆三喝四地跟着一大群人。
我在孤独中痛苦,每天都在想如何去死。
后来我遇到了顾景南。
他抚平我的所有伤痛,告诉我曾经那些事现在都不会发生。
顾景南相信我说的所有话。
他在夜里与我相拥。
我从此不再做噩梦。
“如果她再来找你,我会保护你。”他坚定地直视我的眼睛,将戒指替我戴上。
所以,在李幼熙出现在他公司时,我才没有任何怀疑。
所以,在公司被发现挪用公款时,我哪怕挺着孕肚,也要毅然决然站出来替他顶罪。
我上法庭那天顾景南哭了。
他说我受了太多苦,他永远会记得我的好。
他等我出来,一家四口团聚。
但是,他失约了。
“啊!”
一声尖叫划过夜空。
等我回过神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破碎的花瓶。
顾景南离得较远,想拉我已经来不及了。
李幼熙的额头流出鲜血,脸色苍白倒在地上。
现场乱作一团,我不顾被瓷片划伤手,疯狂将花瓶往她身上砸。
突然,衣角被什么拽了一下。
稚嫩的手锤在我身上。
“不要打我妈妈!不要打我妈妈!”
我一瞬间僵在原地。
这次,我成了施暴者。
而我的孩子,为了霸凌过我的人,打我。
3
儿子在我身上捶打着,女儿战战兢兢躲在他身后。
我抹掉眼泪,强压颤抖嗓音,“孩子,你该叫我妈妈。”
“我是妈妈,她才是阿姨。”
两个孩子后退几步。
我急了,攥住他们的肩膀,“叫我一声妈妈,好不好?”
顾景南强行将我与孩子分开,“你干什么!没看见孩子被你吓坏了吗!”
“你现在真是病的不轻!”
我抬头,如同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你说我有病?顾景南!我在监狱里天天被人殴打,就像她欺负我那样!我的病是谁害的!”
“你说了要保护我,你撒谎了!”
“你明知道我恨她,你还和她在一起!”
顾景南脸上肉眼可见闪过一丝心虚。
但依旧嘴硬,“别胡说。”
“在监狱里,我都上下帮你打点过了,你怎么可能被人殴打?”
“还有,你跟李幼熙以前的事我都查过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我愣住。
突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顾景南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让我痛苦一生的事,在他口中如此轻描淡写。
他对我的伤害,比李幼熙还要多!
顾景南跪在李幼熙身边,握住她的手,帮她打120。
我再三平复自己的情绪。
“好,顾景南,我同意和你离婚。”
“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把我的两个孩子带走。”
顾景南听到离婚两个字,呼吸一滞。
但他神情很快恢复,“离婚?你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又能去哪?”
“只要你不闹事,我可以容忍,让你一直做顾夫人,享受荣华富贵。”
“这件事我问过幼熙,她不介意。”
她不介意?
我介意!
我待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觉得无比反胃!
我还欲说什么,一道略带童真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话。
“爸爸,我们不愿意和阿姨走。”
儿子盯着我。
小女儿跟着点头。
“爸爸说,妈妈很温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绝对不会打人。”
“所以,你不是我们妈妈。”
望着一双儿女仇视的目光,我神情恍惚,哑口无言。
这个家烂透了。
我拼命隐忍,最终换来的连孩子都为仇人说话。
顾景南得意洋洋,“看到没?宋知薇。”
“不要再用离婚两个字威胁我了。”
“你不会离婚的,你离不开我。”
“如果你敢离,我就派人把你抓回来,你逃不掉。”
李幼熙被送去了医院。
我瘫坐在地,刺破的伤口钻心疼。
我的时间不多了。
临死前,我甚至听不见孩子们叫我一声妈。
4
三天后,顾景南给我打电话,让我给李幼熙送汤。
“幼熙受伤,你是始作俑者。”
“你来给她道个歉,这事就算完。”
这天我头痛的厉害。
明知是羞辱,我却还是去了。
床榻上,李幼熙脸色苍白的躺着。
两个孩子趴在一旁,担心的要命。
顾景南坐在边上,给她削苹果。
我分明记得,以前顾景南嫌麻烦,削苹果从不会亲自动手。
我一进门,温馨的氛围顿时不在。
顾景南向我点头。
“来了?”
“把汤放下吧。”
我沉默地将汤桶放下,转身离开。
“等等!”顾景南拦住我,“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
李幼熙扬起得意的微笑。
儿子道,“自从你来,家里没一天安生的。我们不需要你!”
小女儿怯生生加了一句,“阿姨,都怪你,把妈妈打流血了。”
“妈妈怀孕不能受刺激,你欠妈妈一句道歉!”
心脏如坠冰窟。
我望向顾景南,他的脸上十分淡定。
我最爱的人,让我的仇人怀上了孩子。
多么荒谬!多么恶心!
我的心彻底死了。
如果是以往,我大概会冲上去骂他们吧。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我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
“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空气陷入诡谲安静。
我抬脚离开。
顾景南追了上来,冷笑道,“怎么,突然学乖了?”
他抬手,狠狠掐住我的脸,“宋知薇,别装了,我还是更喜欢原本的你。”
他的手逐渐用力,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没装。”我轻声道。
“顾景南,你忘了,所谓顾氏集团,一开始都是我一杯一杯喝来的?”
我直视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到愧疚,奈何没有。
“是又怎样?”
顾景南道,“现在顾氏集团运转的很好,不需要你了!”
“你安心在家当富太太,不好吗?”
最后一点幻想被他亲手粉碎。
我自嘲地笑笑,神情是无尽的麻木。
“顾景南,我希望你不要对今天说的话后悔。”
他怔愣两秒,似乎疑惑我今天为什么如此反常。
最后他摇摇头,说了三个字。
“不后悔。”
“你先回去,在家乖乖等我。”
头又开始剧烈地疼了。
我推开他,脚步虚浮。
不需要我,也罢。
今后,他们大概是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对他们来讲,应该算是个好消息吧。
陷入昏迷之前,耳边呼唤似乎离得很远。
我看见顾景南惊恐地向我冲来。
“你怎么了?”
“宋知薇,你醒醒!你别吓我!”
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顾景南,你不该是这个表情才对啊。
5
滴滴答答的心电图响个不停。
“好吵。”我皱起眉,缓缓睁开眼睛。
“知薇,你,你醒了?”病床旁边男人替我小心掖好被角。
珍惜得像在碰瓷娃娃。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抬手将他推开。
“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孩子们呢?李幼熙呢?”
“你不去陪他们,陪我这个将死之人做什么?”
“别!”顾景南冲上来捂住我的嘴,“你别说那个字!你不会的!”
“我会找全球最好的医生治好你!”
“知薇,只要你别放弃,我们就有希望!”
他将身后两个孩子往我面前推了推。
“你是我两个孩子的母亲,他们不能没有你!”
此刻,一儿一女脸上的表情全都变了。
有对我的可怜,也有对我的同情。
唯独没有关心。
也是,他们离开我身边太久了。
他们大概不懂,为什么我这么大个人,说病就能病成这样。
“阿,阿姨,我们等你好起来。”
儿子把头低了下去。
顾景南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混账!”
“我让你喊妈,你怎么向我保证的?”
儿子缩头缩脑,默不吭声。
顾景南再次抬手。
“等等。”我叫住顾景南。
“他不想叫,别为难他。”
“不要打他。”
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是会控制不住心疼。
儿子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女儿将几颗糖紧紧塞进我手心。
“这是之前学校老师奖励给我的,我不舍得吃,全都给你。”
我艰难勾起唇,说了声谢谢。
顾景南瞬间红了眼眶,“知薇,真的,真的对不起,是我没教好他们。”
“我是个混蛋,我之前还纵容他们欺负你。”
“你该怎样才能原谅我?”
三个人眼巴巴盯着我,希望能听到我一句原谅。
他们曾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又怎会不懂。
可我听到他的道歉,只觉得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我摇了摇头,没有直面他的问题。
“我有点累了,让我安静一会,好吗?”
发病过程中总是痛苦的。
我浑身发抖,忽冷忽热,整个人像在刀尖上滚了无数遍。
我不断地流鼻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每当那时候,顾景南会慌张地按呼叫铃,更会死死将我抱在怀里。
他允许我在他身上咬出一道道血痕,允许我将他身上掐得又青又紫。
我痛得大脑发昏,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被霸凌的那段时光。
李幼熙将烟头按在我身上,把我踢得滚来滚去。
她大笑着,“原来母猪也会打滚?”
周围人喝彩般鼓起了掌。
又有时,我会幻想自己还在监狱。
几个小头目围住我,说有人给了她们一笔钱。
那人让她们对我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我如何挣扎,如何求助都无济于事。
搞到最后,肋骨断了又接,人只剩半口气。
打群架是大过,总要惩罚一个扛事的。
于是我被推了出来,关进了小黑屋。
小黑屋很小,也很安静。
我在里面待着,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我忘记了时间,一遍又一遍地在手腕抓出伤口,疼痛证明我还活着。
我坚持到出狱的最后一刻,不是因为我有多坚强。
而是因为在我为数不多的美梦里,有一个爸爸牵着两个小孩在等我。
但直到我出来时我才发现,那里早已没有我的位置。
“顾景南……”迷迷糊糊中,我习惯性叫那个名字。
“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