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给无业妻子补交养老金时,我偶然发现,她一直是有工作的。
月薪两万,藏在私人账户,每月固定汇出,一分不剩。
我从没见过这笔钱,当年女儿病重,手术费差两千,我穷到卖血,四处磕头借钱时。
她没想过替我分担,只嘴上安慰了几句,隔天就给初恋情人转了两万。
三十年婚姻沦为笑柄。
我打印好离婚协议放在她面前,无声对峙。
“至于吗?”苏婉不耐烦道,“两万而已,你年薪两百万,何必在意这点小钱?”
“淮川很可怜。他为我断腿,终生不娶,老了没人照顾,我给点钱有什么不对?”
就连女儿也站在她那边,骂我心胸狭隘。
“谁年轻时没个白月光,淮川爸爸忍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越线,你该知足了。”
我如遭雷击。
后知后觉,整个家里只有我是外人。
“离婚也好,淮川年纪大了,我想给他养老送终。”
苏婉说的理直气壮。
“作为补偿,房车存款都归我,你净身出户吧。”
1.
面对我的质问,苏婉从开始的心虚,再到破罐子破摔,最后干脆坦然承认。
“我忘不了淮川,爱到快要发疯了。”
“没人问我要钱,我主动给的。要发火冲我来,别为难他。”
心在滴血。
拼死守护的爱情,竟是我一人的独角戏。
女儿苏玥也跟着开口。
“好了爸,你消消气。半截入土的人了,闹什么离婚?”
“这年头哪有从一而终的婚姻,难免开小差。况且妈妈是清白的,她和沈爸爸青梅竹马,年少相爱,真要有点什么,哪还轮得上你?”
她说的义正严辞,脸上带着真切的茫然。
像是完全不能理解我愤怒的根源在哪。
可她真的不懂吗?
在那个养活自己都艰难的年代。
我要同时填满四张嘴,供养妻女,偿还房贷,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最艰难时,我想过劝苏婉上班。
可她反应很大,又哭又闹,抱着女儿站上天台。
“窝囊废,赚不到钱,你干脆去死好了!”
“我嫁给你不是来吃苦的。早知你无用,当初就我就该和淮川远走高飞!”
她以死相逼,我没办法,只好妥协。
一天打三份工,去高危矿区拼命,手指断了两根,勉强养家糊口。
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没必要那么辛苦。
苏婉有工作,她是知名漫画家,三十年前就已月入过万了。
我把她当爱人,她把我当贼防。
看到银行流水时,我失望透顶,心死如灰。
她心疼沈淮川的处境,却对我的苦难视而不见。
“旧事重提有意思吗?我是瞒着你给淮川转钱了,那也是怕你吃醋胡闹,为了家庭和谐,不得不瞒。”
“那是我的工资,我想给谁都行,你没资格过问。”
苏婉居高临下的俯视我,嗓音冰冷。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当年像条狗似的求我结婚的人不是你吗?”
她甩了我一耳光,讥讽道。
“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又老又土,满身肥肉。”
“我忍着恶心跟你睡了三十年,每天都想吐。我还没闹呢,你也有资格提离婚?”
万箭穿心,我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
“算了,各退一步,这事翻篇吧,等淮川搬来,你们要好好相处。”
苏婉放软了声调,不耐烦的哄了我两句。
“淮川马上回国,他身体不好,需要找地方养老。”
“你很会伺候人,以后就去给他当护工吧。”
她命令我收拾房间,把主卧留给沈淮川,让我搬去地下室。
“眼不见心不烦。”
苏婉嘟哝着:“淮川来了,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实相点最好早点死掉,不然……”
我愣住,全身血液冰凉。
从前苏婉不是这样的。
她会在我胃出血进医院时,彻夜不眠的守着。
我熬夜加班,家里总亮着灯,睡眼惺忪的苏婉会在门锁扭动时,扑进我怀里。
微小的幸福,竟是如今最痛的回忆。
“离婚吧。”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冷漠。
“随便你爱谁,我不在乎了。”
“这段恶心的婚姻,早就该结束。”
苏婉嘴唇发白,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句话。
“爸,你疯了!”
女儿坐不住了,挥起手臂就想打我。
“抛妻弃女,这种缺德事亏你做的出来!”
巴掌落下时,苏婉象征性的拦了一下。
“好了许泽,我知道你不高兴。”
她换了副殷切面孔,拿起手机。
给我转了两千块。
“去买你最近看中的西装吧,对自己大方点。”
夫妻三十年,她清楚我的喜好,记得每件小事。
但光说不做,是苏婉最常态的表现。
她总把“你不配”挂在嘴边,没给我送过礼物,转钱更是头一遭。
客厅陷入沉寂。
苏婉自认已经哄好了我,撕毁离婚协议,回了房间。
女儿瞪了我一眼,摔门离开。
万家烟火绽放,如今已是新年。
我感受不到喜庆,心脏像浸透在冰水,痛到麻木。
给律师朋友打去电话。
三言两语敲定结局。
“我想起诉离婚。”
“对,她出轨了,婚前婚后都是。”
2.
挂断电话,苏婉还在洗漱护肤,镜子前涂抹各种精油。
隔着水雾,我才注意到。
明明是同岁,苏婉却比我年轻许多。
她喜欢去美容院,花钱做保养,皮肤白皙水嫩,脸上没有皱纹。
我们只养育了一个孩子,期间意外怀孕,苏婉大发雷霆。
为了保持身材,她去做了引产,隔天要求我结扎。
时间匆匆,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仍然保留着一颗向往爱情的少女心。
而我早已衰老,白发苍苍,身体也因疾病变得肥胖。
岁月不优待任何人,她分走了我的生命力,借此维持年轻。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其实我见过沈淮川。
十大杰出青年的晚报上,他的采访栏目排在榜首。
西装笔挺,气度不凡。
我指着老照片,有些羡慕的对苏婉说。
“他是咱老乡呢,那么穷的地方,还能出个赴外专家。”
“留学要花不少钱吧?我看他本硕在海外读的,没点家底真撑不过去。”
苏婉反应平平,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眼中流光溢彩,分明是自豪的。
“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的。他出生不好,胜在有贵人帮扶。”
“人比人气死人。你妒嫉没用,天赋摆在这,等他进研究院,你还是个普通工人。”
这话听得我难受,更想不到。
苏婉口中的贵人,就是她自己。
“你在发呆?”
冰冷的嗓音打破思绪。
苏婉发现我在看她,眉毛皱了起来。
“谁允许你摆臭脸的?不想睡就滚出去。”
许是我脸色太难看,苏婉以为我在耍性子,脾气立刻上来了。
往常这种时候,不管谁对谁错,只要她有发怒前兆。
我都会低三下四的哄,保证绝不再犯。
但现在,一切都没必要了。
我垂下头,翻开聊天记录,朋友给我发来了很多离婚财产分割的案例。
字迹有些模糊,手机用久了,屏幕裂成了雪花。
苏婉受不了忽视,抢过手机摔在地上,勃然大怒道。
“许泽,你不想好好过日子了是吧?”
“两万而已,又不是两千万,这点钱扶贫都不够,至于吗?”
悲哀涌上心头。
直到此刻,苏婉还固执的认为。
离婚只是为了钱。
她从没想过,也不愿去想。
如果我真是个物质的男人,为什么会容忍她几十年的挥霍?
心在滴血,我看着她猩红的眼睛,决绝道。
“苏婉,这婚我是离定了!”
听我再次提起离婚,苏婉脸色铁青,反手甩了我一耳光。
“还嫌不够丢人是吗?”
“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你让我怎么解释?”
“女儿快要嫁人了,订婚迫在眉睫,你这时闹离婚,是想毁了她一生的幸福吗?”
她歇斯底里的吼叫,没有认错后悔。
全是对面子的担忧,对未来的恐惧。
我的感受,无人在意。
心脏像破开了大洞,空落落的漏着风。
我凝望着这个爱了三十多的女人,悲从中来。
“苏婉,你扪心自问,这个家延续至今,靠的究竟是谁?”
“你妈做换肝手术的四十万,我卖了祖宅拿出所有婚前积蓄,背了十万外债才凑齐!”
“女儿没考上高中,国际学费要七十万,我跑了十个大单,喝出胃病,半月没合眼,差点猝死在工位!”
“你以为钱好赚?这么多年,你捅的窟窿还不够多吗?哪笔不是我咬牙填上的?”
苏婉哑口无言,哭叫着吵醒女儿。
“爸,当我求你了,别胡闹了。”
女儿长叹一声,眉宇间满是烦躁。
“你是男人,付出是正常的,不该拿来道德绑架。”
“不怪妈偏心,你连淮川叔的头发丝都比不上,傻子都知道选谁。”
满腔怒火被冰水浇透。
我看着这张和苏婉如出一辙的脸。
削断的手指又在隐隐作痛。
女儿十岁时,被车撞成了重伤。
借遍了所有亲朋,还差两千手术费。
苏婉哭着挑墓地,我却不肯认命。
听说工伤有钱赔,当天晚上,我把手伸进了机床。
最后,孩子出院了,我成了轻度残疾。
再也没法从事任何重体力活。
当时觉得很值,现在看来。
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3.
无视两人的愤怒,我摔门离去。
从前她们总爱用离家出走作要挟。
现在主动走出家门的人变成了我。
微风拂过发梢,我难得大方一次。
喝昂贵的酒,躺在五星级酒店,沉沉睡去。
梦境中,我回到了最不愿面对的时刻。
哭闹不停的孩子,飞溅的鲜血,联系不上的妻子
以及无能为力的自己。
催缴单第八次送到手上时,我悲痛的恨不得从高楼跳下去。
后来,断肢包上了纱布。
孩子醒了,工作丢了,我捡回小命。
说是出去借钱的妻子这才空着手回来了。
她满脸愧疚,说乡下信号不好,父母存款告罄,她跪着求了好久,都掏不出钱来。
“老公,只要家还在,钱总会有的。”
我没怪她。
甚至有些心疼,埋怨自己没本事,没能给她们娘两衣食无忧的生活。
没曾想,像藤蔓攀附我生存的妻子,每月有两万薪资。
她藏的严实,不肯出钱救女儿性命,却愿意全盘交付,供养初恋情人。
何其讽刺。
三十年过去,连女儿都忘了怨恨。
只有我还沉浸在那个注定要失去什么的夜晚。
电话铃响起,我按下接通。
岳母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泽,夫妻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婉儿气头上说错话了,我替她赔罪。”
“你想开点吧,人生糊涂点也就过去了,只要家能保住,尊严得失都不重要。”
心头酸涩,我强压着情绪,轻声道。
“您早就知道,苏婉没和初恋断掉,对吗?”
岳母惊骇失声,呼吸都变得急促。
我骤然失笑,不明白为何真心换来的总是欺骗。
“您病的快死时,四十万救命钱是我出的,从此以后您就把我当亲儿子对待,夫妻间有了争吵,也总是站在我这边。”
“我以为,您是我在这个家里难得的温情,没想到,连您也是她的共犯。”
电话掐断,手机到了使用年限,彻底报废。
我翻出钱包,里面是我积攒了很多年的零花钱,还有苏婉昨天随手扔下的三百块。
推开房门,我去商场买了最新款的手机。
其实早就该买了,只是某年生日,女儿突然提出,要送我个新的。
“爸,你太丢人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老年机。”
“下回我挑个智能的送你。”
她这一句下回,我期待了一年又一年。
以为她太忙了,或是手机太贵了。
而现在,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找借口了。
只是八千块而已。
原来我吃的苦,就值这个价。
4.
离家多日,我终于体会到不用伺候人的日子是多么舒坦。
没有工作,不用早起做饭,每天睡到自然醒,弄脏的衣服地板也有阿姨清理。
我只管玩乐,赏花品茶,快活的老腰都不痛了。
可妻女却坐不住了。
苏玥找上门时,我在用手机刷短视频。
她满脸愤怒,眼睛淬毒似的落在满屋子的包装袋上。
“爸,你凭什么乱花钱啊?买这些破烂玩意,还不如留给我当嫁妆!”
我没忽略她一闪而过的贪婪。
女儿拖拽着我的胳膊,胸膛剧烈起伏。
俨然是气的不轻。
“有家不回,跑去住酒店,传出去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她拽的很用力,我挣脱不开,只能跟着她往回走。
夕阳西沉,看着那张狰狞刻薄的脸,我突然想起曾经接女儿放学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还很粘人,说话也像夜莺般清脆。
每次阿姨喂午餐时,她都不肯吃完。
要留点最好的,带回去给我尝尝。
当年她病重时,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却还是拉着我的衣角,气若游丝道。
“爸爸,治不起救算了,我不想你太辛苦。”
那一刻,我号啕大哭,发誓就算是死,也要给她最好的。
后来的苏玥的确走上了康庄大路。
她踩着我的肩膀,攀爬高山,又因为一切得来的太容易,失去了共情的能力。
她的三观出了大问题,追名逐利,心浮气躁。
在她心中,苏婉是高贵典雅的富家太太,就该和温文尔雅的沈淮川在一起。
完全忘记了,如果不是我这个丢人现眼的父亲,她们连体面的生活都不配有。
回到家里时,最先闻到的是股恶臭味。
食物堆积成山,垃圾满天飞,地上残留着不明液体,睡衣也脏兮兮的。
难怪急着找我回来。
没了我做保姆,一切都乱套了。
“许泽。”
苏婉局促的喊了我一声。
我没理她,转头进了房间,清空衣柜,带走证件。
“你又想做什么?”
女儿皱着眉,扔给我扫把:“赶紧去把活干了,我还饿着肚子呢。”
苏婉欲言又止,站在我身边,神色委屈。
“老公,你还生气吗?”
“我知道错了,但你也该记着我的好呀,当初我陪你住平房,家里四处漏风,连个厕所都没有,我没吓跑,不离不弃的跟着你……”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们和好吧。我不会再给他转钱了,工资卡也给你,这下总行了吧?”
她哭的梨花带雨,声音哽咽。
我全当没听见,合上行李箱。
苏婉捏紧了拳头,那副挑角度摆好的脸终于压不住愤怒了。
“给脸不要脸!”
她狠狠的瞪着我,正想动手时。
苏玥抱着文件袋冲了进来。
“妈,不好了!”
她神色惊慌,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爸爸他起诉离婚了!他告你婚内出轨,隐瞒实际收入,转移夫妻财产,要求你赔偿所有经济损失,共计八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