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阳消失的第三天,我收到了物业塞进门缝的《紧急状态居家安全须知》。
须知第一条:绝对不要看窗外,无论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
须知第五条:如果你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请假装他一直是你的家人。
......
我紧紧攥着这张纸,听着门外传来的,原本属于我早已去世的奶奶的敲门声。
“囡囡,开门啊,外头好黑。”
01
这不是日食。
日食不会持续七十二个小时,日食也不会让所有的星星和月亮一同消失,把天空变成一块泼了浓墨的黑布。
甚至连路灯都灭了。
我叫林安,重度社恐,自由职业插画师。这本来是我最喜欢的生活状态——一个人住,囤积了足足三个月的速食和水,除了拿快递几乎不出门。
但即使是我,在这彻底的、粘稠的黑暗里,也感到了呼吸困难。
手机信号在太阳消失的第一天就变得断断续续,网络也是时有时无。最后一条推送到我手机上的新闻是国家紧急状态通告:
【特级警报】不明原因导致全球范围极昼光照完全消失。请所有居民立即停止户外活动,返回并留在家中。锁紧门窗,拉上窗帘,储备光源。任何情况下,请勿回应户外的呼喊。相关救援与物资配送正在筹备中。请保持冷静,等待救援。重复,请勿回应户外的呼喊。
之后,网络就彻底断了。电力系统还在勉强维持,但我不敢开大灯,只敢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那是第三天下午——如果按照时钟走的话,应该是下午三点。
门口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就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过防盗门下方的缝隙。
我有社交恐惧症,对外界的声音异常敏感。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猛地收缩。
声音停了。
紧接着,一张泛黄的A4纸,被缓缓塞了进来。
我甚至能看到纸张边缘在微微颤抖,仿佛送纸进来的人……或者东西,正极力克制着什么。
我等了十分钟。
门外死寂一片。
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手里攥着平时用来裁快递的美工刀,挪到玄关。
纸上印着红色的公章,字迹却像是后来油印上去的,有些模糊,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
【幸福家园小区紧急状态居家安全须知(试行版)】
尊敬的业主:
鉴于当前极端异常环境,为最大程度保障您的生命安全,请务必严格遵守以下守则。如有违背,后果自负。本守则由物业与街道办联合制定,拥有最高解释权。
1.请务必时刻确认家中门窗紧闭,并拉上所有遮光窗帘。绝对不要看窗外,无论你看到了光亮,还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窗外现在没有活人,重复,没有活人。
2.每日物资(包括饮用水、压缩饼干、电池)将在【早8:00】投放至您家门口。投放人员会敲门【三长一短】作为暗号。若敲门声不符,严禁开门。若无敲门声,严禁开门。
3.请节约用电。虽然目前电力供应尚存,但请做足断电的心理准备。尽量使用冷光光源,避免使用红光。如果您家里的灯光突然变成红色,请立刻闭眼,趴在地上默数100秒。
4.如果您发现电视、收音机自动开启,请不要惊慌,也切勿理会其中播放的内容,哪怕那是你亲人的声音在求救。拔掉电源即可。
5.独居是高风险状态。如果您是独居者,请在这个房子里虚构一个室友。每天大声和他(她)说早安晚安,吃饭时多摆一副碗筷。这能有效降低您的“存在感”。
6.如果您发现家里真的多了一个人,请保持冷静,不要尖叫,不要质问。请假装他(她)一直是你的家人,按照规则5继续生活。直到他(她)主动离开。
7.若听到邻居家中传来惨叫、咀嚼声或求救声,请戴上耳塞,不要试图提供帮助。隔墙有耳,它们听觉敏锐。
8.如果门外有人自称是社区工作人员,请让他背诵本须知的第4条。如果背错了,或者背成了“欢迎加入我们”,请立刻远离大门,并用重物堵死。
(下方有一行手写的潦草字迹,像是匆忙间加上去的):
千万别照镜子!尤其是在午夜!如果非照不可,看一眼就立刻移开,不管镜子里那东西是不是你!
读完这张纸,我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窗外没有活人?
家里多一个人?
就在这时,防盗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
三长,一短。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08:00。
准时得可怕。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美工刀,慢慢凑近猫眼。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猫眼外面,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如此强烈,仿佛有一只眼球,正死死贴在猫眼的另一端,和我对视。
“林小姐,物资到了。”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物业小张的声音。
但我记得,小张是个大舌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而门外这个声音,虽然和小张一模一样,但语调平稳、字正腔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标准播音员嘴里吐出来的,带着一种机械的精准。
“请开门取件。放在门口会被『它们』偷吃的。”
它特意加重了“偷吃”两个字。
我浑身僵硬。
规则2说:投放人员会敲门三长一短。
但他敲了。
规则没说一定要开门面对面拿!
“放……放在门口就好。我等下拿。”我尽量控制声音不发抖。
门外沉默了。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概五秒。
“好的,林小姐。祝您……用餐愉快。”
那个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
脚步声远去,很沉重,像是拖着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地上走。
我没敢立刻开门。
我等了足足半小时,直到楼道里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缝,把门口的一个黑色塑料袋拽了进来,然后飞速关门反锁。
袋子里是两瓶矿泉水,一块看起来像砖头一样的压缩饼干。
还有一张纸条。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写的:
姐姐,千万别相信红色的眼睛。我也在躲猫猫,别被找到哦。
我猛地回头看向客厅。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缝隙里透进来的黑,似乎比之前更浓郁了。
我必须遵守规则。
社恐本能告诉我,不想死就得听劝。
我走到餐桌前,颤抖着拿出那副我从未用过的备用碗筷,摆在对面。
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空荡荡的椅子说:
“妈,吃饭了。”
02
独居的第五天。
如果你问我什么最折磨人,不是黑暗,也不是饥饿,而是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被窥视感”。
我已经习惯了和空气对话。
“早安,妈。”
“妈,今天吃压缩饼干,你看这味道像不像你以前做的发糕?”
“妈,我去上个厕所,你帮我看好门。”
我演得很投入。
或者说,我不得不投入。
因为规则5说,这能降低我的“存在感”。
而事实上,这几天确实相对安稳。直到昨晚。
昨晚我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镜子的时候,余光瞥见镜子里的人影,似乎比我的动作慢了一拍。
我抬起手擦汗,镜子里的“我”,却在两秒后才抬起了手。
那时它的嘴角,似乎还在微微上扬。
我想起了手写的那条警告:千万别照镜子。
我连夜找了块布把镜子蒙上了。
今天是物资发放日。
早上八点,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咚。”
三长,一短。
“林小姐,物资到了。”
还是那个声音,那个字正腔圆得有些诡异的小张。
“谢谢,放门口吧。”我很熟练地回答。
“林小姐,今天的物资比较重,需要您签个字。”
签字?
规则里没提过签字!
我立刻警觉起来,握紧了美工刀:“不用了,我不方便,你帮我签吧。”
“必须本人签字。”语气变得强硬了一些,“这是上面的规定。为了确认您还『活着』。”
“活着”两个字咬得很重。
“抱歉,我不开门。”我坚持。
我的社恐在这个时候成了最好的盾牌。我拒绝任何人进入我的安全领地,哪怕是死神。
门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
“林小姐,你家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我心脏猛地一停。
规则5!他在试探我!
我立刻转头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大喊:“妈!有人敲门!你去把切肉刀放下,过来看看!”
喊完这一句,我又对门外说:“我妈在切肉呢,脾气不太好,让她给你签?”
门外又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既然阿姨在忙,那就算了。东西放门口了。”
那脚步声再次响起,拖沓、湿润,渐渐远去。
我瘫软在地上,背后的冷汗浸湿了睡衣。
好险。
等了许久,我再次开门取物资。
这次除了水和饼干,多了一根红色的蜡烛。
蜡烛上刻着一行小字:仅在紧急情况下使用。光芒能驱散它们,但也会引来更大的东西。慎用。
还有一张纸条,依然是那个歪歪扭扭的字迹:
那个送外卖的叔叔没有脚。姐姐,你的演技真好,连我都差点信了。但是,下次别让他听见你有两个人的心跳哦。
我有两个人的心跳?
这什么意思?因为我太紧张所以心跳声太大了吗?
我关上门,回到客厅。
刚坐下,我就感觉不对劲。
餐桌上。
我对面那副备用的碗筷。
那双筷子,原本我是整齐地摆在碗上的。
现在,它们被插进了碗里。
就像是在……祭祀死人。
我也许记错了?可能是我昨天太慌张随手插进去的?
我试图安慰自己,但一股凉意怎么也挥之不去。
为了平复心情,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水声哗啦啦地流,我闭着眼搓脸,脑子里全是那句“两个人的心跳”。
当我关掉水龙头,抬起头正准备拿毛巾擦脸时。
我僵住了。
洗手间的镜子。
我忘了遮这面镜子!
昏暗的应急灯光下,镜子里的我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很正常,镜子里有人。
不正常的是,镜子里的我,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老式碎花衬衫,头发花白,背有些佝偻的老太太。
那是我早就过世的奶奶。
她慈祥地笑着,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但我根本没有感觉到肩膀上有重量,也没有感觉到背后有人。
我想尖叫,想逃跑。
但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了。
规则6:如果你发现家里真的多了一个人,请保持冷静……请假装他一直是你的家人……直到他主动离开。
冷静。
林安,冷静。
我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我找回了一丝理智。
千万不能回头。
回头就完了。
这里只有镜子里有她,现实里没有。
我颤抖着伸出手,拿过毛巾,把脸——连同视线一起——埋进毛巾里。
“奶奶,早啊。”
我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我一边擦脸一边自言自语,假装这是我每天例行的“虚构家人”环节。
我不看镜子,转身走出卫生间。
那一瞬间,我感觉脖后有一股阴冷的风吹过。
但我死死盯着地板,一步一步挪回客厅。
“我去看看电视能不能看。”
我强行找了个借口,坐到沙发上。
我的背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芒在刺。
我知道,她出来了。
她就在我身后。
03
时间在这个封闭的屋子里变得模糊。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整天。
那个“奶奶”一直在我身后。
我走到厨房,她跟到厨房。
我回到卧室,她站在床头。
她不出声,不说话,也没有实体。但我能感觉到那股寒气,那是属于坟墓的温度。
我只能硬着头皮演戏。
“奶奶,你不累吗?坐会儿吧。”
“奶奶,这饼干太难吃了,咱们以前吃的桂花糕多好啊。”
我快疯了。
但我不敢停。
就在我精神紧绷到极限的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刺啦的电流声。
电视机亮了。
规则4:如果您发现电视、收音机自动开启,请不要惊慌……拔掉电源即可。
我猛地跳起来冲向客厅。
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伴随着刺耳的白噪音。
在那嘈杂的噪音中,隐约传出人声。
“……滋……林安……滋……救命……”
“……我们在……地下……滋……好黑……”
那个声音。
那是真正的物业小张的声音!带着大舌头,含糊不清,充满恐惧!
“……滋……千万别开门……滋……上面那个……不是我……”
“……它吃了……所有……滋……”
我手忙脚乱地去拔插头。
就在我的手触碰到电源线的那一刻,电视里的画面突然清晰了。
不是雪花。
是一张脸。
一张占据了整个屏幕,极度扭曲、放大的脸。
五官错位,眼睛是红色的,嘴巴裂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它在看着我。
准确地说,它在看我身后。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