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资助贫困生三年,我想去大山里看看那个叫“招娣”的女孩。
支书刘大伯笑得憨厚:
“陈老师,大老远来的,喝口水歇歇。”
我接过搪瓷缸,指尖触碰瞬间,脑海里炸开一段画面:
这缸曾砸在“招娣”头上,血溅了一地。
那是触物通灵,我能看到物品的记忆。
耳边传来凄惨的回响:
“哪有什么学生,都是骗那傻女人的钱……”
我猛地抬头,却见刘大伯正给门落锁:
“陈老师,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1.
空气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坐在刘家沟村支书的堂屋里。
“陈老师,真是辛苦你了,大老远从城里跑来。”
刘大伯满脸堆笑。
他把一个掉了漆的白色搪瓷缸递到我面前。
“招娣那丫头去割猪草了,一会就回。你先喝口水。”
我笑着道谢,伸手接过。
指尖触碰到冰冷搪瓷的一瞬间。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紧接着,一股剧烈的耳鸣刺入我的大脑。
我眼前的景象扭曲、重组。
不再是昏暗的堂屋,而是暴雨夜的院坝。
这只搪瓷缸正被一只粗糙的大手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砸下!
“砰!”
沉闷的撞击声。
并没有砸在桌子上,而是砸在一个瘦弱女孩的额头上。
女孩看起来才十二三岁,头发枯黄,那双眼睛里全是惊恐。
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糊住了眼睛,
也溅满了这个白色的搪瓷缸。
“哭!还敢哭!”
那是刘大伯的声音,透着股狠戾。
“写!给老子写好看点!那城里的人才会打钱!不写完今晚别想吃饭!”
女孩颤抖着手,趴在满是油污的桌子上,一边哭一边在一张奖状上描着字。
那奖状上的名字,写的正是——
刘招娣。
画面戛然而止。
我猛地回过神,冷汗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死死捏着那个搪瓷缸。
假的。
全是假的。
根本没有什么品学兼优的“招娣”,也没有什么从大山里飞出的金凤凰。
这三年来,我寄来的每一分钱,都被这家人挥霍了。
而那个替他们伪造奖状、感谢信的女孩,
恐怕早就……
我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把缸子放在桌上。
“刘大伯,招娣既然不在,我就先去车上拿点给孩子买的文具。”
我说着就要站起来。
必须走。
立刻,马上。
这座大山就是个巨大的坟场。
“哎,陈老师,急什么?”
刘大伯的声音突然变了。
那种憨厚的、带着讨好的语气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咔哒。”
是挂锁扣上的声音。
接着是铁链穿过门把手的摩擦声。
沉重,刺耳。
我慢慢转过身。
正午的阳光照在刘大伯的背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背着光,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看到他慢条斯理地把钥匙揣进兜里。
“陈老师,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顿饭吧。”
他往前走了一步。
“招娣等你很久了,陈老师。”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里的确需要一个“招娣”。
之前的死了,就需要一个新的顶上。
而我,就是那个送上门的“招娣”。
2.
“刘大伯,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退后两步,后腰抵在了冰冷的八仙桌上。
“没什么意思。”
“就是想留老师吃个饭。村里人好客,怕你跑了。”
刘大伯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
怕我跑了?
我手心全是冷汗,大脑飞速运转。
硬拼肯定不行。
“刘大伯,我这次来带了十万块钱现金,本来是想给村里修路的。”
我强装镇定,提高音量,
“钱就在我车后备箱里。但我没钥匙,钥匙在我司机那儿,他去镇上加油了,一会就过来。”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蹩脚的谎话。
但我赌的是人性的贪婪。
刘大伯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显然动心了,但怀疑更多。
“司机?”
他嗤笑一声,一步步逼近。
“陈老师,咱们这路,拖拉机都难进,什么车能开进来?”
他伸出手,抓向我的肩膀。
我想躲,却被身后的桌子死死卡住。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我领口的一瞬间——
“大伯!你在干什么!”
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侧门传来。
刘大伯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猛地转头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戴着眼镜,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
斯斯文文的,
和这个脏乱的堂屋格格不入。
是赵成。
我知道他,他是这里唯一的支教老师,坚守了大山五年。
是一个很伟大的老师。
“赵老师!”
我喊了一声,声音都在抖。
赵成快步走过来,一把推开刘大伯,挡在我身前。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
在这个充斥着霉味的空间里,
显得格外让人安心。
“大伯,这是陈老师,是给咱们村捐钱的大恩人!你怎么能这样!”
赵成义正言辞,眉头紧皱。
刘大伯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没生气,反而怪异地笑了一声:
“赵老师,我是怕陈老师嫌弃咱们穷,不肯留下来吃饭。”
“胡闹!”
赵成转过身,看着我,眼神温和又带着歉意:
“陈老师,别怕。村里人没见识,做事粗鲁,没吓着你吧?”
我摇摇头,腿还有点软:“没事,赵老师,我想先离开这儿。”
“好,我送你。”
赵成扶住我的胳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温热。
“这会儿日头毒,大伯也是一片好心办坏事。”
“你去我宿舍坐会儿,喝口水压压惊,我去找车送你出山。”
他扶着我往外走。
经过刘大伯身边时,
我看到那个老头居然真的让开了路,
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背影,
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赵成的宿舍就在小学旁边,
是一间简陋但收拾得很整洁的瓦房。
一进屋,他就反手关上了门。
“咔哒。”
又是落锁的声音。
“陈老师,擦擦汗吧。”
赵成转过身,递给我一条湿毛巾。
我僵硬地接过毛巾。
指尖触碰到潮湿纤维的瞬间,冰冷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新的画面炸开。
就在这个房间,就在这张床上。
赵成坐在床边,手里数着厚厚一沓钞票,脚边躺着一具赤裸的女尸。
那个女人我也认识。
是一年前失踪的那个女大学生志愿者。
画面里的赵成,一边数钱,一边用脚尖踢了踢那具尸体,
嘴角挂着和我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笑:
“真可惜,这皮肉还是嫩的,就是太不听话了。”
“不过没关系,下一个会更乖。”
轰——
我手里的毛巾掉在了地上。
我惊恐地抬头,正好对上赵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一步步逼近,将我逼到了墙角。
我能感觉到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侧。
“陈老师,你怎么在抖啊?”
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亲昵。
“是在害怕吗?还是……在兴奋?”
他捡起地上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我的手指,
“别怕,村里人不懂法,下手没轻重。”
他轻笑一声,温热的气流钻进我的耳朵。
“今晚你睡我这儿。我会让你……舒舒服服地留下来。”
3.
雨下大了。
雨点砸在瓦片上,
噼里啪啦的,像是有人在敲门。
赵成把我锁在宿舍里就出去了。
他太自信了。
这窗户外面焊了铁栏杆,门是实木的。
更何况,整个村子都是他们的眼线。
但我必须逃。
我在屋里疯狂地翻找。
除了几本教案,什么都没有。
这个变态把这里收拾得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个停尸房。
突然,我的视线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破书包上。
那是一个粉色的、印着卡通图案的书包,
拉链已经坏了,
上面沾满了泥土和某种暗红色的污渍。
我扑过去,颤抖着手抓住了它。
触碰的瞬间,无数嘈杂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入我的脑海。
“妈妈,我好疼……”
“放我出去!求求你们……”
“老师,救救我……”
是那些被拐来的孩子,还有被杀害的女人们。
这一次的记忆不再是单一的画面,而是无数个碎片拼凑成的地图。
我看到那个女大学生曾试图撬开窗户的一角;
我看到“招娣”曾经在这间屋子的地板下藏过一把生锈的螺丝刀;
我看到后山有一条废弃的运煤通道,那是唯一没有被村民看守的死路。
“在地板下面……床脚……第三块砖……”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
是“招娣”。
我立刻趴在地上,指甲抠进砖缝里,死命地撬动。
指甲断了,渗出了血,钻心的疼。
但我不敢停。
终于,那块松动的砖被我抠了出来。
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土坑,
里面躺着一把只剩半截手柄的螺丝刀,
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糖纸。
我抓起螺丝刀,冲到窗户边。
铁栏杆很结实,
但固定它的水泥墙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松动了。
我用螺丝刀疯狂地凿着墙根。
一下,两下,三下。
灰尘混着雨水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
“砰!砰!砰!”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陈老师,睡了吗?我给你送晚饭来了。”
是赵成的声音。
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咔嚓。”
锁开了。
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
窗户下的铁栏杆终于松动,
露出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钻过的缝隙。
我顾不上被锈铁划破皮肤的剧痛,手
脚并用地钻了出去。
身后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还有赵成气急败坏的吼声:
“妈的!人跑了!给我追!”
我滚进了泥泞的后山。
暴雨如注,瞬间浇透了我的衣服。
寒冷像冰锥一样刺进骨髓,
但我感觉不到冷,我只能感觉到恐惧。
远处传来了狗叫声,还有手电筒乱晃的光柱。
“在那边!往林子里跑了!”
“别让她跑了!那是十万块钱!”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狂奔,
荆棘划破了我的脸,
树枝勾住了我的头发。
我不敢停。
前面是个岔路口。
往左,是下山的路;
往右,有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该走哪边?
我喘着粗气,肺部像是要炸裂一样。
就在这时,我脚下绊到了一个东西。
是一只被丢弃的白鞋。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记忆涌现。
一个穿着白鞋女人,绝望地往左边跑,结果踩中了捕兽夹,被村民拖了回去,活活打断了腿。
“别走左边……左边有夹子……”
女人的声音凄厉又绝望。
“往右……往右是坟地……他们怕鬼……”
我咬着牙,转身钻进了右边的灌木丛。
荆棘刺进肉里,我强忍着不敢叫出声。
身后的狗叫声越来越近。
我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
“汪汪汪!”
几道手电筒的光束从我头顶扫过。
“奇怪,刚才明明听见这边有动静。”
“那边是乱葬岗,晦气得很。那娘们儿估计往山下跑了,追!”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瘫软在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息。
活下来了。
暂时活下来了。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在这座吃人的大山里,活人比鬼更可怕。
而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些死去的亡魂留下的记忆。
4.
雨越下越大。
我按照白鞋鬼的指引,摸索着爬进了乱葬岗。
这里到处都是随意隆起的小土包,连块碑都没有。
我躲在一个塌了一半的坟包后面,浑身都在发抖。
不仅仅是因为冷,更是因为刚才那一瞬间的后怕。
如果我走左边,现在恐怕已经被捕兽夹夹断了腿,像头牲口一样被他们拖回去了。
“陈曦,冷静,你要冷静。”
我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现在下山的路肯定已经被封死了。
刘大伯和赵成既然敢动手,就绝对不会留活口。
我必须反其道而行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的目光投向了山下的村子。
那里灯火通明,村民们拿着手电筒和火把,正在到处山上搜捕我。
而在村子的最西边,有一座孤零零的黑房子。
那是村里的义庄——也就是停尸房。
按照那只旧书包里残留的记忆片段,
“招娣”生前最喜欢躲在那里,因为那里只有死人,没有打骂。
那里也是赵成和刘大伯最忌讳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从泥地里爬起来,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雨夜掩盖了我的脚步声。
我穿过村后的菜地,绕到了义庄的后墙。
墙根下堆着一堆废弃的棺材板。
我伸手扶了一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画面闪过:
一只黑色的猎狗,正趴在这堆木板上啃噬一块带血的骨头。
画面里,赵成站在一旁,笑着摸狗头:
“好狗,吃饱了才有力气咬人。”
我死死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这村子里的狗,竟然是吃人肉长大的。
难怪它们刚才叫得那么凶。
我强忍着恶心,翻过矮墙,跳进了义庄的院子。
院子里停着几口黑漆漆的棺材,还没来得及下葬。
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我蹑手蹑脚地钻进去。
屋里很冷,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和香烛味。
正中央摆着一口棺材,还没封盖。
我不敢靠近,只能缩在角落里的神案底下。
这里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显然很久没人打扫了。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那娘们儿到底跑哪去了?”
是刘大伯的声音。
“赵老师,会不会躲进这义庄里了?”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紧接着,赵成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不可能。城里女人胆子小,这地方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进。肯定往山上跑了,再去那边搜!”
“是是是,还是赵老师想得周全。”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渐渐远去。
我赌对了。
这就是灯下黑。
他们以为我只会在恐惧中盲目逃窜,却没想到我会主动钻进这死人堆里。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就在这时,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神案下方的一个硬物。
触感冰冷,带着一种陈旧的质感。
是一个被红布包裹着的账本。
我心头一跳。
直觉告诉我,这东西不简单。
我颤抖着手,掀开红布。
指尖触碰到账本封皮的瞬间,一股滔天的怨气顺着指尖直冲脑门!
“啊!!!”
无数女人的尖叫声、哭喊声在我脑海里炸开。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这十年来,每一个名字背后的血淋淋的真相。
张翠兰,2015年,卖给李跛子,逃跑被打死。
王小红,2017年,不听话,饿死。
李佳,2019年,大学生,器官……
一行行,一列列。
密密麻麻的字迹,全是用血写就的控诉。
这哪里是义庄,这分明就是一座吃人的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