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癫了四十年，丈夫一直不离不弃。

他是知名教授，荣誉加身风光无限。

旁人都说他被我这个不能生的童养媳拖累惨了。

清醒时，我也满心愧疚丈夫对我深情。

直到我查出癌症想和他离婚，却意外听到他与好兄弟的对话：

「国明哥，你真不后悔吗？」

「让园萍这么不明不白地疯了一辈子，要不告诉她真相吧？」

丈夫却坚决拒绝：「绝对不行，我从不后悔把孩子换给佳珍。」

「佳珍那么柔弱，如果知道自己生下死胎会崩溃的。」

「至于欠文园萍的，我已经用一辈子偿还，她该知足了。」

我僵硬在门外，只觉得灵魂被生生撕裂。

四十年的疯魔，我所有的不幸，竟都是他为了成全他养妹的幸福圆满导致的。

无尽的怨恨将我吞噬，我眼前一黑。

再睁眼，我竟回到了和郑佳珍一同待产的那天。

1.

刺鼻的消毒水味里，让我感到自己有些恍惚。

肚子一阵阵的宫缩疼痛提醒我这一切不是幻觉。

护士进门看见病床上只有我一个人，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产妇家属呢？马上要进产房了，人还没到？」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邻床的人听见。

郑国明被点名，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走过来，

「在呢，我们都在。」

刚刚他和婆婆都围在郑佳珍的床边，都忘了我这个媳妇。

上一世，我为了他们这点可笑的冷落伤透了心。

这一回，我只盼着他离我远点。

在被推进产房后我强忍肚子剧痛抓住护士的手臂哀求：

「等孩子生下来，求你，一定先给我看一眼。」

上一世，我身体太虚，孩子一面都没见到就昏死过去。

再醒来，郑国明沉着脸告诉我，孩子没了。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确认我的孩子。

护士虽不理解，还是点头应了。

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将我淹没。

我好几次都快要撑不住，又硬生生咬着牙关挺过来。

直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响起，我才松了那口气。

护士把孩子抱到我眼前，我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直到记住了他脚底的青斑胎记才放心晕过去。

再次醒来，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

婆婆的咒骂声尖锐刺耳：

「你这个没福气的丧门星！孩子刚生下来就把我孙子克死了！」

郑国明拦了一下，

「妈，园萍刚生完，你别这么说。」

我顿感不妙。

「怎么可能！我不信！」

「我的孩子呢？我要看我的孩子。」

郑国明叹了口气，脸上全是悲伤，

「别看了，孩子没撑过一天，我已经让人抱去埋了。」

他话音刚落，邻床的郑佳珍抱着个襁褓，柔声细语地开口。

「嫂子，你也别太难过了，想开点，估计你和孩子没缘分吧。」

我看向那个襁褓。

不顾下身传来的剧痛，疯了一样扑过去，

「把孩子给我看看！」

郑佳珍脸色大变，惊慌地尖叫，

「国明哥！」

一股大力将我拽开，我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床栏杆上，整个人摔在地上。

我痛得呻吟，一股热流从下身涌出，身下的水泥地很快洇开一小片暗红。

郑国明全然看不见我的狼狈，满眼怒火地瞪着我。

「林园萍你发什么疯！你不能因为自己没了孩子，就来害佳珍的孩子！」

我痛到直不起腰，却还是固执地朝着那个襁褓伸出手，一点点往前爬。

「让我看看，求你，让我看看那个孩子……」

我的孩子，一定是被他换走了！

婆婆冲上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左右开弓地扇我的脸。

「白眼狼！吃我们郑家的，喝我们郑家的，现在还想害我们郑家的孩子！」

我被她打得头晕眼花。

意识模糊间，只看见郑国明把郑佳珍紧紧搂在怀里，柔声安慰。

2.

再醒来，郑国明坐在我床边，握住我的手叹气：

「园萍，想开点，孩子没了我们以后还会有。」

「咱不闹了好不好？」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劝我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后来他带着郑佳珍母子一起去北平上大学。

把我一个人丢在村里任由婆婆日夜咒骂，被全村人指指点点，说我是克死亲儿的灾星。

我多次写信求他带我走，只换来一句冷冰冰的「学业重，不方便」。

最后，我在无休止的折磨里彻底疯了。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一步步挪到郑佳珍的床边。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我颤抖着手，掀开了那个襁褓的一角。

直到看到脚底板上，那块熟悉的青色胎记。

热意涌上眼眶，我死死咬住嘴唇，没让一点声音泄露出来。

他果然是我的儿子。

我本该作为一个母亲，享受天伦之乐。

却因为郑国明，我疯癫半生，至死都陷在丧子之痛里。

这一世，他欠我的，我要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

第二天，郑国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把饭盒放我床头柜上。

「园萍，刚生完孩子失血多。」

「我给你带了红糖小米粥，补补身子。」

我掀开盖子。

稀薄的米汤里飘着几粒小米，所谓的红糖水淡得看不出红色。

他转身走向郑佳珍的病床，从网兜里拿出三四个搪瓷饭盒，一一打开。

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霸占了整个病房。

「佳珍，这是我特意托国营饭店的大师傅给你熬的乌鸡汤。」

「还有几个小炒，你趁热吃。」

郑佳珍惊喜地捂住嘴，声音又娇又软。

「国明哥，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呀。要不分给嫂子一点吧？」

她说着，眼风轻飘飘地扫过我。

郑国明不悦地抿起嘴唇。

「你吃你的，你刚没了男人，身子又弱。」

「她一个有丈夫的人，怎么好意思抢你一个寡妇的吃食。」

又是这样。

前世，这句话我听了无数遍。

年少时，他说佳珍是妹妹，让我多让着点。

佳珍出嫁后，他说她外嫁不易，家里的钱和票要紧着她。

过去我是真把郑佳珍当亲小姑子疼，从不计较。

如今，我只想顾着我自己。

我径直下床，没理两人错愕的眼神，端起鸡汤，仰头一饮而尽。

温热的鸡汤滑过喉咙，暖意流遍四肢。

我把空碗重重放下，面不改色地开口：

「谢谢佳珍好意，我那碗小米粥就给佳珍补补吧，我正好想喝鸡汤。」

郑国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气瞬间冲上头顶。

「文园萍！」

郑佳珍眼圈一红，委屈地抽噎着，

「嫂子想喝就喝吧，谁让我命苦没个男人护着，我没关系的。」

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郑国明。

郑国明心疼坏了，他冷下脸呵斥：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这样对佳珍！马上给她道歉！」

我迎上他的目光，抬高了声音：

「郑国明，既然是一家人，为什么我喝米汤，她就又是鸡汤又是好几个荤菜？」

「难道我不配喝？她才是你的妻子？」

我的话让病房里其他床的病人和家属都看了过来。

他最是要面子的人，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没说你不配喝。」

我没再理他，径直走回自己的病床。

3.

过了许久，郑国明才挪到我床边，换上了一副商量的语气。

「园萍，等过两天出院，就让佳珍住我们家吧。」

「她一个守寡的人，带着个孩子，在村里住着容易被人指指点点。」

他停顿一下，观察我的脸色。

「等我开学去北平，就直接带她和孩子一起走。」

「家里这边，你多照顾一下。」

我垂下眼，掩住满目的讥讽。

到底是怕她被人指指点点，还是想和她在外地过夫妻生活？

前世，村里不止一个人从北平回来告诉我。

说看见郑国明和郑佳珍住在一起，举止亲密得不像话，让我留个心眼。

可我总替他辩解，说国明只是心善，关照孤儿寡母。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恶心。

见我不说话，郑国明以为我默认了。

他心情好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蛤蟆油塞我手里。

「这是特意给你买的。」

「过几天我打算给佳珍的孩子办个洗三，你操办一下，办得热闹点。」

「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也这么办。」

我摊开手心，看着那盒廉价的蛤蟆油，心里一片冰凉。

他给郑佳珍的，从来都是三块钱一盒的雪花膏。

不过，死过一次的人，我早就不在意他虚假的爱了。

我立刻点头，一口答应下来，甚至主动提议：

「好啊！要办就办得风光些，把全村人都请来！让大家伙都沾沾喜气！」

热闹好啊，人越多越好。

不然，我怎么能让你们全家，当着所有人的面，身败名裂？

出院回到家，婆婆天对着我摔摔打打，指桑骂槐，骂我是个下不出蛋的母鸡。

而郑佳珍，则每天抱着我的儿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她一边颠着孩子，一边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刺激我：

「哎呀，这孩子一天比一天沉，快抱不动了。」

「还是嫂子你享福，没孩子拖累，多轻松啊。」

对于这些，我照单全收，不给任何反应。

晚饭时，郑佳珍面前一碗炖得奶白的鲫鱼汤。

而我面前，只有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

婆婆夹了一大块鸡腿放进郑佳珍碗里，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有些人啊，自己不下奶，吃的倒比谁都多，真是养了个吃白食的。」

我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扯出一个温和的笑。

「妈，我倒是想喂啊。」

「我看佳珍这孩子，越看越亲，就跟我那没福气的孩子长得挺像。」

「佳珍奶水也不太够，要不我来帮她喂喂？」

「啪嗒」，郑佳珍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餐桌上，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婆婆最先反应过来，脸拉得老长：

「佳珍的孩子怎么会像那个短命鬼！你别在这咒我的大孙子！」

「妈！」

郑国明厉声打断她，眉头拧着看向我

「外孙也是孙，妈就是关心则乱。」

「园萍，有些话不该说就别说。佳珍的孩子，不劳你费心。」

郑佳珍更是抱紧了怀里的孩子，防贼一样盯着我。

「嫂子，你别打我儿子的主意，他的奶够喝！」

我垂下眼，将他们各异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一寸寸凉透。

原来，婆婆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

可她还是那样辱骂我，甚至在村里败坏我的名声，说我八字硬，克孩子。

甚至临死前，还用这件事逼着郑国明把我赶出家门。

再看郑佳珍这反应，她也不是全然不知情。

他们郑家，没一个无辜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留任何情面。

洗三宴，我不仅大操大办，还特意给郑国明同学和老师们都邀请来了。

宴席当天，我们家小小的院子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郑国明穿着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容光焕发地站在郑佳珍身边。

郑佳珍则抱着孩子，一脸娇羞地接受着所有人的恭维和祝福。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才是一对恩爱夫妻，喜得贵子。

而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像个不起眼的保姆在人群里端茶倒水。

郑国明的同学逗弄孩子直夸他长得好看。

「这鼻子，这嘴巴，跟国明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郑佳珍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伸手拢了拢宝宝的小被子。

「孩子还小，看不出来的。」

旁边的人拉了拉说话的人说：「你瞎说什么呢，那是国明的养妹。」

「她儿子怎么可能跟国明像。」

那人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讪讪地退到旁边，转头聊起了别的。

酒过三巡，郑国明红光满面地举起酒杯，站到了院子中央。

「感谢各位，今天来参加我家孩子的洗三宴！」

他意气风发宣布他即将去北平发展的大好前程。

最后，他把酒杯遥遥朝我的方向举了举，深情款款。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妻子园萍。」

「往后我不在家，照顾我妈、操持这个家的重担，就都拜托你了。」

他话说得漂亮，实则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要我应下所有的苦活。

郑佳珍抱着孩子，朝我投来一个得意又挑衅的眼神。

我迎上她的目光，也笑了。

「你先别急着感谢我，我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和你的好妹妹。」

满屋子的人视线齐刷刷投向我。

郑国明脸上的笑僵住了。

就在这时，院子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让一让！警察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