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前脚刚踏进将军府的大门,下一秒姜婉柔便一脸怒气地冲了出来。
我拖着几乎打颤的双腿,刚要屈身行礼,
姜婉柔满怀敌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就是停云从边境带回来的女人?确实有些姿色。”
“只是你装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呢,我劝你少费这种功夫,我们停云可从来不吃这一套。”
我不由得蹙了眉头,
彼时,我已经三天没有合眼。
只因队伍行至京郊时,将士们陆陆续续感染了风寒,连随行的军医也中了招,仅剩我一人尚懂些药理。
不曾想,还没好好歇息就被人空口白牙地污蔑,还被当成争抢男人的水性杨花之人!
可初次进府不好弄得太僵,我抚了抚胸口平息怒意。
胸前的龙纹玉佩还安然无恙。
此番进京,也正是因这玉佩,我才前来寻亲的。
1.
心中的愤懑稍缓,刚要开口,谢停云那一旁护送我回来的亲信抢先替我解释道:
“夫人误会了,近日军中许多兄弟病了,苏姑娘为了大家的身体一直没有休息好,这才面容倦怠。所以将军让我先送苏姑娘回府安顿,他和大将军进宫面圣后马上回来。”
“而且,苏姑娘此次回京也是因为私事,她曾救了将军的性命,将军感恩,才让她一路随行。”
姜婉柔却丝毫不买账。
“不过是动手写几副药方子而已,哪里就累死了,我看呀,她就是知道你们男人都吃这一套,才故意露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那名亲信站在一旁面色尴尬。
姜婉柔毕竟是将军夫人,他不好说些什么。
姜婉柔却不依不饶,煞有其事地看向我:“停云功夫了得,还需要一个乡野之妇来救?保不准是她巧舌如簧骗了你们。”
“停云长得一表人才,这一年间又屡立战功,没有哪个女子不想攀附,你们这位苏姑娘指不定心里打着好算盘呢!”
我上前一步道:“请夫人放心,我对谢将军只有崇敬之心,绝无爱慕之意。今日进府,也是因为初次来京,人生地不熟,将军好意帮助而已。我会尽快在别处租一个院落,不给您添麻烦。”
“苏姑娘何必如此客气,我说过你可以在府上长住的。”
一转头,谢停云正风尘仆仆地走来。
姜婉柔一见他,便立刻收起了方才刁蛮跋扈的样子,柔柔弱弱地撒起娇来。
谢停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在外人面前倒也不害臊。”
姜婉柔撇了撇嘴,有些委屈道:“你一走就是一整年,我心里自然想的紧。”
谢停云拍了拍她的手背,宠溺地“责备”:“行了,过些时日我忙完事务,便同你去城南赏花,可好?”
她娇嗔地点了点头。
“这位苏姑娘是我的恩人,不可怠慢,还要辛苦你多照顾些。”
“既如此,苏姑娘也是我姜婉柔的恩人。你放心,我一定不让她受委屈的。”
姜婉柔立刻吩咐人赶紧将别院收拾出来。
我没有再说什么,让人将我的箱子抬去别院。
可就在转身离开时,又听见姜婉柔小声嘟囔:“只是这院子今日被你们一搅和,都脏得不成样子了。”
“知道你爱干净,待会儿我就让下人提上三大桶清水,去去晦气好不好?”
我顿住脚步,不过是赶路途中,我就近在山间找了些药材,鞋袜上沾了些尘土,方才在院中落了几粒灰尘而已。
回头时,只见姜婉柔靠在身前人的怀里,得意洋洋地看向我。
如此情形,若是从前,我必定还要争辩几句。
只是几年前我在边境被盗匪欺辱时,逞了口舌之快,养父便失去了一条腿。
从此以后,我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如今虽说我于谢停云有恩,但终究是寄人篱下。
看着谢停云眼里的柔情蜜意,我更有些恍惚。
一年前,边境因为谢停云的到来,盗匪销声匿迹。
伤了养父的那名为首的匪寇,也被谢停云当众正法。
所以当谢停云落下山崖与豺狼搏斗,险些丧命时,我一眼便认出了他。
我设法引开了猛兽,自己却被咬伤了左臂。
他执意要谢我,赏了我许多钱财。
那时的谢停云,即便有私心,也不会因此对他人随意言语不敬。
可如今到了京城,他好像就此换了心性。
或许,我本就该独自进京。
一个月前,养父去世,将母亲的玉佩给了我。
还告诉我,母亲是京中贵人,眉间有一颗红痣。
我安葬了父亲,变卖家中的物件,独自上京。
谢停云无意间得知我要寻亲,执意让我与他们同行,路上好照应我。
只是他并不知道,我的母亲曾留给我一块龙纹玉佩。
2.
第二日一早,谢停云差人来告诉我,他已经命人替我打探母亲的消息,让我安心在府中住下。
我颔首,让翠儿去拿一盒头油来。
她却兀自拿大:“苏姑娘将就着些吧,我们夫人好性儿,忙前忙后张罗着整理这院子,生怕您住的不舒服,如今您就该安分待着。她日日操心这诺大的将军府,哪有那么多功夫惦记着您这点物件呢。”
我看着她倨傲的神色,心下也已了然。
翠儿是昨晚姜婉柔特意分派到别院照料我的丫鬟。
当着谢停云的面,她再三再四地嘱咐翠儿,要好生伺候我这个将军府的大恩人。
可转眼,翠儿就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我便不再多言。
许是以为我好说话,翠儿渐渐变本加厉起来。
过了几日,竟连饭菜也不去拿,我催促时,她便胡乱来搪塞。
或是拿些残羹冷炙应付。
我原想着不多生事,却被当作软柿子随意揉捏。
这日晚间,谢停云的书房亮了灯。
我正要前去,他先来了别院。
一进门,却没有了往日的和气,倒是一脸不悦。
语气有些生冷:“苏姑娘,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才让你在府上安心住下。婉柔体恤,事事都来问我主意,生怕怠慢了你,你却整日挑三拣四,她独自一人替我操持这个家,已经不易,还望苏姑娘不要再让她为难。”
听到这颠倒黑白的话,我有些懵了。
姜婉柔毕竟也是名门之后,却在这种事情上如此不磊落。
“谢将军想来是听了什么话,对我有误会。”
“哪有什么误会。即便如此,婉柔也顾着你的情面不告诉我,今日若不是我撞见她落泪,她的贴身丫鬟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我,我还被蒙在鼓里。从前在边境时,我以为你温和良善。没想到你却是如此为人。我劝苏姑娘今后在府上还是安分些为好。”
“我……”我刚要开口辩解,他已经拂袖而去。
我冷笑。
看来还是早些搬出将军府去。
翌日清晨,我正要出门相看房子,却被翠儿拦下了。
“今日府上要开赏花宴,夫人说了,府中人手不够,还请苏姑娘搭把手,给客人们端茶倒水,也不是什么难事。”
敢情是直接把我当成将军府的佣人了。
我没搭理,伸手将她推开。
“此次赏花宴,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几乎都来了,让你去是给你面子,你总不能一直死皮赖脸地吃白食吧。”
听到这话,我停下了脚步。
我摸了摸胸前的玉佩,说不定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翠儿还以为我是被她的话唬住了,轻蔑地笑着,带我去了庭院。
因为谢停云在朝堂崭露头角,姜婉柔又出自兖州姜氏,前来赴宴的人果真不少。
我趁着迎来送往的功夫,在人群中悄悄观察,却始终没有看到想找的那个印记。
正思考间,一杯热茶直直地朝我泼了过来。
3.
我来不及闪躲,手上的茶杯摔落了一地。
手背立刻泛起了水泡,一阵刺痛直冲脑门。
“哎呦,你怎么不看路啊,撞到人都不知道。”一位衣着华丽的小姐怒气冲冲地朝我喊道。
姜婉柔马上走了过来,假意着急:“沈棠,你没伤着吧。”
那位叫沈棠的小姐朝她使了使眼色,大声道:“没事,婉柔,你这是哪里找来的下人,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亏了方才撞的是我,若是日后再冲撞了其他贵人,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将军府。”
姜婉柔故意提高音量:“苏姑娘是边境来的粗人,本不会伺候人。你多担待些。要怎么罚你决定。”
说完,她一脚踢在了我的膝弯。
我径直跪在了茶杯碎片上,整个人险些全部跌倒,双手下意识撑着地面,又划出许多血痕。
沈棠语气傲慢道:“原来你就是谢将军带回来的村妇,就这点能耐,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今日我大发慈悲,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放过你。”
我无视她们的“表演”,咬着嘴唇强撑着想要站起身子,竟被一下按了回去。
我的嘴里瞬间尝到了腥咸。
胸前的玉佩也蹭出了衣襟。
姜婉柔还要发难时,旁边突然传来的一声制止的声音。
我抬眼望去,是一个面善的中年女子。
姜婉柔与沈棠连忙行礼:“给平阳郡主请安!”
平阳郡主只抬了抬手,便走到我身旁,眼神在我的玉佩上停顿了几秒,又仔细看了看我的脸。
“这玉佩,可是你母亲的东西?”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可她的眉间并没有那颗红痣,也和我毫不相似。
我沉默不语,平阳郡主只好让人先将我扶起来,
在我耳旁轻声道:“今日不便多言,这几日若是得空,你去平阳府上找我。”
见她语气恳切,我点了点头,
随后她让人将我送去处理伤口,又转头对姜婉柔二人厉声说教了几句。
可我也知道,姜婉柔好不容易安排的一出戏,被平阳郡主的突然出现打得猝不及防,必定不会轻易罢休。
果然,第二日谢停云刚从公廨回府,便一身怒气地来到了别院。
4.
我手上的伤口还在渗出淡淡的血迹,就被谢停云狠狠抓住。
痛楚一阵阵袭来,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日你对平阳郡主说了什么,婉柔因为你被训斥,眼睛都哭肿了,你知不知道她为了这次赏花宴,费了多少心思,到头来却被你闹成了笑话。”
我声音有些颤抖,吃痛道:“谢停云,你放开!”
他这才注意到我手上的纱布:“你还在这装可怜,婉柔说的没错,我当初就是被你迷惑了,才觉得你心地纯良,”
“谢停云,你骁勇善战,有情有义,为何到了这深宫宅院就丢了脑子!我知道她是你结发多年的妻子,但你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不然呢,你要让我相信你这个只认识了半年不到的乡野妇人吗?心机如此深沉,怪不得会被自己的生母抛下。”
我心中一下凉了半截,这一瞬间,曾经笼罩在他身后的光芒荡然无存,再难寻见。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说不出话了。当初让你进府,只是可怜你一个弱女子。如今这别院你也没什么脸面继续待着,念着你的恩情,我也不想做那不仁不义之辈。”
“今日起你就去后院的小柴房,你那母亲这些日子都没有讯息,或许根本就没想过再找到你。我准你在将军府当个丫鬟,还能有口饭吃。”
我愤愤地攥紧了拳头,却不慎弄裂了伤口。
清晰的痛感让我清醒了几分。
“我的生计不必谢将军担心,我这就搬出将军府,不再碍你们眼。”
说着我便整理了几样重要物品,准备先去平阳府邸。
刚要踏出将军府的大门,姜婉柔高声拦下。
“苏青青,走之前我们把账目算一算。”
我疑惑道:“我们几时有过交易?”
“据我所知,当初停云为了报答你所谓的救命之恩,可是给了你一大笔钱,这恩情也就算是还完了。那这些日子你在将军府的吃穿用度,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谢停云站在一旁,却并未阻止。
此刻,他好像觉得终于看清了我的真面目,眼里尽是嫌恶。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堂堂将军府,竟然做出如此惹人发笑之举。
“我此前为军中将士看病,并未受过银钱,要是如此算来,恐怕谢将军还要再给我一笔诊费。”
“那是你自愿而为,无人逼迫。来人,”
说话间,我已经被两个壮汉摁住。
包袱掉落一地,却是几件衣裳,几块碎银。
没有人知道,当初谢停云给的那些银钱,我已经悄悄给了边境那些贫寒的百姓。
养母去世后,他们可怜我,时常主动照顾我。
我挣脱着要去捡回包袱,被一下推到在地,胸前的玉佩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了两半。
“原来银钱都换成了这个值钱的东西,真是好算计。”
我慌忙扑上去想要拿回玉佩,手却在触碰到碎玉的同时,被踩住了。
我痛得有些发抖,额头冷汗直冒。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忍着疼痛嘶哑地说道。
“是嘛,那就更可惜了,这东西怕是废了呢。”
姜婉柔更加用力地踩着,脸上是得意的轻笑。
“住手!”
一回头,只见平阳郡主慌忙赶来。
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