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惜寒骨雪暗香

2025-12-16 16:57:284615

1

武安女子无不羡我,未婚夫银英俊有为,对我深情不移。

莫南浔为给我庆生,包下揽月楼,放了9999盏祈福孔明灯。

却不知我已八年目不能视,也不爱热闹。

此刻,爱热闹的柳青青一袭孝服拦在喜堂前,要和莫南浔比武。

“我输了当场自尽,再不提为父报仇。赢了,师兄要应我一件事。”

相比一片哗然的看客,我一脸淡然,只因莫南浔一定会输。

果然,不到一炷香,他就知会我婚礼推迟,他要出家。

“俩月而已,年前我就还俗。云和,当年师傅是为救你,才被打落悬崖的。于情于理,我总不能放任青青不管。是不是?”

我沉默点头,愿赌服输,毕竟我也接了太后的赌约。

治好三皇子腿疾,许我正妃之位。治不好,我死。

1

白芷为我打抱不平,“大人忘了?按律,无亲眷年满二十还未婚配的女子,财产充公,充为奴籍。我们姑娘前些日子刚过了双十生辰…”

莫南浔不急反笑,“云和,是你教丫鬟拿话唬我的吧。我是御笔亲封的第一神捕。衙门无人不知你是我未婚妻,谁敢为难你?”

如果假借捉拿要犯,驱赶病人,查封医馆都不算的话…那便没有吧。

“兄弟们大多受过我爹恩惠。迁怒了沐姐姐,你可别多心。”

柳青青语调欢快,听不出半点抱歉。我偏过头,懒得理她。

莫南浔软了语气哄我,“云和,你知道的,我不能输,也不能赢。只能做个样子,哄哄青青。师傅是为救你没的,她心里难免有怨。”

听着这耳熟的说辞,我抚上腕间的玉镯。

我俩虽是娃娃亲,镯子却是他俩第一次比试寻物时,赔给我的。

莫南浔先找到玉镯,也明知是我娘的遗物,还是砸了。

我捧着碎玉,哭得肝肠脆断,赌气退婚,不肯再见他。

他就在门外陪着,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直到我开门,他把家传玉镯强行套在我腕上。

“我不能输,也不能赢。砸碎是我能想到的两全法子。这玉镯本该成婚后再给你。云和,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和依靠。”

可惜我那时蠢,不懂世间并无两全法,唯一也靠不住。

我褪下一向宝贝的玉镯,“既是出家,想必要斩断尘缘。”

我声音很轻,嗓子眼像是堵了团浸水的棉花,“这理应物归原主。”

莫南浔眸光微动,接镯子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青青一把抢过,声音尖利,“沐姐姐,你要想男人,急到等不得,当初就别惺惺作态守孝。如今拖成老姑娘,倒怪起师兄了。”

莫南浔最清楚不过,婚期一拖再拖,守孝不过是我体面的托词。

可他指节崩得青白,幽深的眸子紧盯着我,似乎没听见柳青青的话。

“云和,青青始终忘不了师傅的仇,她心里苦…”

“柳姑娘前儿不还没事人似的,在揽月楼饮酒赏月么?”

我红了眼眶,莫南浔倒松了口气,“原来你为这事,在和我闹…青青于我既是同僚,又是师妹,小酌有何不可?”

柳青青恼羞成怒,拔出剑要走,莫南浔忙拦着她。

我赶紧示意白芷躲远点。省得每次贼人不见踪影,我们总被误伤。

才挪了半步,柳青青的长剑就意外脱手,径直刺向我。

“云和,小心!”

莫南浔瞳孔骤缩,纵身去抓剑柄。眼看碰到了,柳青青蓦地一声惊叫。他又生生回身,接住滑倒的柳青青。

长剑深深钉进我的锁骨。多亏白芷拼死一扑,离咽喉只差一寸。

莫南浔无奈叹气,“云和,你自幼听觉极其敏锐,就算目不能视,也不可能躲不开。你大可不必为了让我内疚,就故意受伤。”

白芷替我着急,“那是因为月前你中了苗蛊…”

她还没说到“姑娘以身试毒”,就被莫南浔一脚踹倒。

莫南浔不知发得什么疯,看到我被血染红的半边衣裳,难掩烦躁。

“一派胡言!青青放心头血救我,是我亲眼所见。你变得心机善妒,就有这贱婢挑唆!青青只是无心伤了你,你却亏欠她一条命!”

半边脸都开始发麻,我实在没力气和他算账。

把他抵给柳青青,我俩也算扯平了。

白芷很快发现了不对,“剑上有毒!”

莫南浔离开的脚步一顿。

2

“师兄,你不信我?就算有毒,以沐姐姐的医术,也不过是皮外伤。”

柳青青捂住心口,“大概是心疾复发了…”

莫南浔立刻加快了脚步,嫌恶道,“定又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

许是中了毒,我只觉心上也密密麻麻地疼。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去而复返。

我迅速抬眸,自嘲一笑,继续用金针压制毒性。

李项手里拿着个小瓷瓶,“喏!大人念旧,柳姑娘心善。依我看,这宝贝药给你用,简直浪费!弟兄们出生入死,还没用上呢。”

白芷喜道,“真是难得的宫中秘药。莫神捕心里还是有姑娘…”

李项扬了扬下巴,“太子殿下赏给大人的,还能有假?柳姑娘需要天山雪莲,大人记得送过你。你赶紧找出来,别耽误了柳姑娘服药。”

我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雪莲他不是早要回去了?”

那次他们比试埋伏。柳青青花了一天一夜精心布置陷阱。

莫南浔不忍柳青青输了失落,眼睁睁看我踩空,摔断了腿。

我愤怒地质问他,不是说好做我的眼睛吗?

他却一言不发,接着和柳青青比试轻功。

直到月余,婚期都错过了。他才满手冻疮,一瘸一拐从天山回来。

“云和,我采到了雪莲。你服了药,眼睛就好了,自然不会摔跤了。”

我心疼不已,他的腿有病根,受不得寒,忙帮他针灸驱寒。

很快有差役来报,柳青青被冻得发了心疾,恰好也缺雪莲入药。

莫南浔劈手夺回了雪莲,“青青这一路吃尽了苦头,也算受到教训了。你瞎了这么久,早该习惯了,不急于一时。青青性命要紧。”

既然他不关心我的眼睛,我也不必在意他的腿。

李项常年跟着莫南浔,我一提,他就想起来了。

“柳姑娘病了,大人约莫急糊涂了。贼人尚未伏法,你眼睛瞎,就别到处乱跑,给人添麻烦。害死了柳大人,还没长教训?”

其实这些年,我几乎足不出户,神医山庄似乎从家变成了囚笼。

白芷雇不到车。莫南浔不点头,没车夫敢载我。

“姑娘,要不…算了?太后能来金叶寺,给三殿下祈福,想来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就算沐神医在世,也未必手到病除。”

太后想到我,的确是因为多年前我爹治好她的头风固疾。

白芷不清楚,比三皇子更严重的腿疾,只要我想,都能治好。

只是这次,我不会傻到用自己的眼睛为代价。

我下定了爬也爬到的决心,憋着口气,顶着寒风走了没多远山路,就体力不支,喘得像拉坏的风箱。属实不自量力了。

可我没法空等莫南浔娶我。若他再次食言呢?吃了亏,人总要长进。

失去意识的那刻,我想起遇到莫南浔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时他不过五六岁,双腿瘫痪,只能靠手在雪地里爬。穿得又单薄,晕倒在在路边时,车夫还以为是具尸体。

我看着可怜,让人把他抬上马车,带回了神医山庄。

知道我冻死在荒郊野外,他会难过吗?还是又当成争风吃醋的手段?

3

再回神医山庄,已是两月后。

年关将至,三皇子开恩,许我回乡祭拜。

闻着素心梅的暗香,我仿佛看到莫南浔欣喜拥我入怀。

“师傅答应收我了!等我建功立业,回来风光娶你。”

一转眼,山庄被毁,我万念俱灰,莫南浔寸步不离守着我。

“云和,十二岁那年,我在素心梅下发誓,此生真心不变。树没了,我还可以再种。别抛下我,我不会再让你掉一滴泪。”

眼泪划过眼角,消失在耳畔。

“放你一马,你竟然还厚着脸皮回来!”

柳青青来得很快,“这回我要和师兄比试刑讯。”

我只想安静祭拜,没精神应付她,“随便你们。”

“青青,不可任性。”

莫南浔大步进来,第一次拒绝了柳青青的比试要求。

我有些诧异,当初我也是求过他别再和柳青青比试的。

他振振有词,“你为博名声,义诊时在其他男子身上摸来摸去,尚不觉得不妥。我和青青比的都是捕快基本功,你凭什么不让?”

如今,我已不再执着,他倒转了性子。

柳青青故技重施,哭着往外跑,莫南浔也没去追。

他目光沉沉望着我爹娘的牌位,“云和,我答应了娶你,就不会变。”

见我依旧神色冷淡,他喉结动了动,“我已请了太子殿下主婚。”

我尚未表态,柳青青负责的案子就出事了。

她抓的采花贼,因找不到苦主指认,无法定罪。

“胡闹!你就算再心急定案,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名声。”

一向冷静自持的莫南浔,急得满屋乱转,“青青你懂不懂?女捕快本就不易。你来指认,等于承认用身体抓贼,污言秽语会逼死你!”

柳青青瞟了一眼,咬唇不语。

莫南浔殷切地望着我,“云和,反正我会娶你,你帮帮青青好不好?”

我不断摇头后退,“那我的名声呢?况且这是做伪证!我还是处子…”

我掀起袖子,莹白的手臂上却不见守宫砂!

莫南浔笑意僵住,充满寒意的眸子怒视着我。

“云和,只要你发誓从未离开山庄,我就信你。”

“我…”

我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没注意守宫砂何时没了。三皇子本该是太子,却在册封前夕,莫名瘸了。他的腿大好了,这事也要保密。

“同为女子,沐姐姐怎么向着采花贼?他是我亲手抓的,哪里冤?”

莫南浔死死扣住我的双肩,力度大得要捏碎我的骨头。

“无论如何…云和,我都会娶你。只要…”

他闭了闭眼,努力压抑怒气,“只要你去指认采花贼。”

他不由分说,点了我的哑穴,强行把一碗药给我灌下去。

“我不忍捆你,这药只会让人浑身无力。有青青看着,你不会有事。”

说着掰开我紧拽着他衣摆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柳青青笑得恶毒,“一会儿媚药发作,我看你还有什么脸缠着师兄!”

4

围观人群对着我指指点点,“看她一脸媚态的样子,难怪莫神捕一直不肯完婚。谁会要采花贼玩过的破鞋呀。做通房,都嫌她脏。”

“莫大人要擢升大理寺少卿了。他和柳姑娘才是天生一对。”

“听说神医山庄被灭,就怪她。若我是她,早一头碰死了。”

我想说出真相,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抬手抠嗓子,想把药吐出来。

差役们看我干呕,反而躲得更远,“该不会怀了孽种…”

柳青青假意拦着,“沐姐姐只是一时耐不住寂寞,才犯了糊涂…”

忽然,我听到了个让我脊背发寒的熟悉声音。

想到某种可能性,我急怒攻心,一口血喷出来。

混乱中,那采花贼竟然挣脱束缚,对我又抱又亲。

衣服被扯得露出大片肌肤,情急之下,我拔下发簪去刺他眼睛。

“贱人!你找死!”

他剧痛之下,拽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不断磕向地上的石头。

晕倒前,我看到莫南浔飞奔而来,抱住崴脚的柳青青。

再睁眼,外面天已大黑,我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莫南浔守在我床前。见我醒了,伸手来探我的额头。

我背过身,不想理他。

他轻咳一声,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云和,委屈你了…”

俯下身,理了理我的鬓发,才继续道,“我知道不是你。”

只这一句,我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强忍呜咽,不肯回头。

眼泪混着血水淌下,莫南浔好似被烫到,忙收回手。

他满是冷汗的手攥紧我的,“那贼人被判了凌迟,再伤害不到你了…”

我猛地回头,直直望向他的眼睛,“那柳青青呢?”

他不敢看我,沉默片刻,揉了揉眉心,“当初我没同去抓采花贼,是怕你误会。青青为保护你,也受了惊吓。你看在师傅份上,让让她。”

他还在骗我!我疲惫地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的湿润。

柳青青跪在我面前,眼泪如断线珍珠,“沐姐姐,你恨我,我受着。可死者为大,你不该指使人挖了爹的坟,把骨灰都扬了…”

莫南浔急红了眼,忙不迭扶她,“快起来,你身子要紧。”

我怒极反笑,“外人不知内情,你俩也不知?柳长亭掉落悬崖,尸骨难寻,只立了衣冠冢。我如何扬他的骨灰?而且,他真的死了吗?”

“够了!”莫南浔满眼失望,“青青关心则乱,你就不能大度点!”

“大度?好呀,莫南浔,我不要你了,送给你!”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我伏在床边,大口喘气的声音。

半晌,莫南浔缓和了语气,“别说气话了。青青心疾复发了,我先送她回去。你好好养伤,别耽误了婚期。嗯?”

我再抬头,就见李项正玩杂耍似地颠着我爹娘的骨灰坛。

“莫南浔,你回来!快让他们住手!”

我强撑着起来,天旋地转,狼狈地摔在地上,引得一阵哄笑。

莫南浔头都没回,“冷静点,那就是个菜坛子!”

他们欺我看不见,可那上的字是我摸索着刻出来的,哪会认不出?

我眼睁睁看着坛子碎在地上,灵魂像被抽空,哭不出声也动不了。

差役们砸烂屋里摆件,连院里素心梅的根都刨了,也没找到保心丹。

无人知晓,传说中惹人觊觎的灵药,压根就不是药。

莫南浔见神医山庄方向冲天火光,飞身而起,双腿突然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