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给小磊,一分不留。”
病房里,刚恢复言语能力的婆婆,第一句话就这么刺耳。
我怔在原地,手里还端着刚给她擦完身的水盆。
800万拆迁款,给那个七年对她不闻不问的小叔子。
“妈,晚晴为了伺候你,工作都辞了……”老公赵鹏试图辩解。
“她是儿媳妇,伺候公婆是本分。”婆婆斜了我一眼,“你们有车有房,他呢?为了娶个媳妇欠了一屁股债。”
我放下水盆,水溅湿了裤脚。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伺候瘫痪的她,熬成了黄脸婆。
“行。”我摘下围裙,声音出奇的冷静。
“既然讲本分,那咱们算算账。七年高级护工费,加上我垫付的医药费,一共八十万。这钱,您是现在结,还是法院见?”
1.
病房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赵鹏瞪大了眼睛,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赵磊正把玩着新买的手机,听到这话,嗤笑一声,头都没抬。
“嫂子,你穷疯了吧?一家人算什么账?再说了,伺候妈不是应该的吗?古代儿媳妇还得割肉喂婆婆呢,你不过是端了几把屎尿,就想要八十万?”
他这话说得轻巧。
端了几把屎尿?
七年。
两千五百五十五天。
每天六次翻身,四次擦洗,早中晚三次喂饭,还要定时拍背吸痰。
婆婆瘫痪的时候一百六十斤,死沉。
我一米六的个子,九十斤的体重,每次给她翻身都像是在举重。
我的腰椎间盘突出就是这么来的。
“赵磊,你长了张嘴就是为了喷粪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
“七年,你来过医院几次?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妈刚瘫痪,你来借钱。第二次是妈病危,你来问存折密码。这是第三次,听说拆迁款下来了,你跑得比狗都快。”
赵磊脸色一变,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摔。
“你怎么说话呢?我是干大事的人,哪像你,家庭主妇一个,闲着也是闲着。”
“闲着?”
我气笑了。
我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那份拆迁协议。
婆婆一把抢过去,护在怀里,警惕地看着我。
“姜禾,我告诉你,这钱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你一分钱也别想拿!”
她的手劲儿真大。
完全不像是一个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
也是,这七年,我给她调理得太好了。
没生过一次褥疮,皮肤比我都光溜。
用的都是进口的蛋白粉,最好的尿不湿。
“妈,您的钱我不要。”
我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电子表格。
“但我付出的劳动和金钱,必须拿回来。”
“2017年3月到2024年3月,七年。”
“按照市场价,全职住家看护瘫痪病人的护工,一个月最少八千。七年就是六十七万二。”
“这七年,您的营养品、尿不湿、护理垫、药费,大部分都是我刷信用卡垫付的。我有记账,一共十二万八千。”
“凑个整,八十万。”
我把手机屏幕怼到赵磊面前。
“转账,还是现金?”
赵磊一把推开我的手。
“你有病吧?谁让你垫付了?谁让你伺候了?你自己贱!”
“啪!”
一声脆响。
病房里彻底安静了。
我甩了甩发麻的手掌。
赵磊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敢打我?”
“嘴巴不干净,该打。”
我面无表情。
“反了!反了!”
婆婆在床上捶床大叫。
“赵鹏!你是个死人啊?看着你媳妇打你弟弟?给我休了她!让她滚!”
赵鹏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冲过来,一把推开我。
“姜禾!你疯了?这是医院!你想气死妈吗?”
他挡在赵磊身前,一脸失望地看着我。
“不就是钱吗?妈刚醒,你就提钱,你掉钱眼里了?咱们是夫妻,我的不就是你的?妈把钱给小磊,是因为小磊现在困难。你是嫂子,就不能体谅一下?”
体谅。
又是体谅。
这七年,我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赵鹏,你哪来的脸说这话?”
我看着这个同床共枕了十年的男人。
当初婆婆瘫痪,他说请护工不放心,外人会虐待老人。
他说我是自家人,贴心。
他说让我辞职,他养我。
结果呢?
他每个月给我两千块钱生活费。
两千块,要负责一家三口的吃喝拉撒,还要负责婆婆的医药费。
不够,我就刷自己的信用卡,借网贷。
我看他是忘了,我没辞职前,工资比他高一倍。
“我体谅你们,谁体谅过我?”
我指着自己的腰。
“阴天下雨我疼得起不来床的时候,你在哪?你在陪客户喝酒。”
“我发烧三十九度还得给妈擦屎的时候,你在哪?你在打游戏。”
“现在拆迁款下来了,八百万,全给那个游手好闲的弟弟。还要我继续免费伺候?”
“做梦。”
我把围裙扔在赵鹏脸上。
“八十万,少一分,我就去法院起诉。咱们有一笔算一笔,慢慢算。”
说完,我转身就走。
“姜禾!你给我站住!”
赵鹏在身后吼。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别回来了!”
我脚步没停。
“求之不得。”
2.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没有屎尿的臭味。
是自由的味道。
我打了辆车,直奔娘家。
但我没敢进门。
我妈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
我在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
进了房间,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这一觉,我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
七年了,我从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婆婆夜里要翻身,要喝水,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
我就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随时待命。
醒来的时候,手机上有四十八个未接电话。
全是赵鹏打来的。
微信更是炸了锅。
赵鹏:【姜禾,你闹够了没有?赶紧回来!妈拉了,没人收拾!】
赵鹏:【护士都催了好几遍了,你还要不要脸?】
赵鹏:【你再不回来,我就去你娘家找你!】
赵磊:【嫂子,差不多行了。妈说只要你回来认个错,这事儿就算了。八十万没有,给你两千块钱买衣服行了吧?】
看着这些信息,我只觉得恶心。
两千?
打发叫花子呢?
我回了一条信息:【八十万,打到我卡上。否则免谈。】
然后直接拉黑了赵磊,把赵鹏设为免打扰。
我洗了个澡,化了个妆,去楼下餐厅吃了一顿久违的牛排。
刚切开牛排,赵鹏的电话又打来了。
我接起。
“姜禾!你在哪?”
赵鹏的声音气急败坏,背景音里还有婆婆的哼哼声和赵磊的干呕声。
“吃饭。”
我切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汁水四溢。
“吃饭?你还有心情吃饭?你知道病房里现在成什么样了吗?”
“关我什么事?”
“那是你婆婆!”
“那是你亲妈。”
我喝了一口红酒,“赵鹏,你不是孝子吗?你弟弟不是亲儿子吗?你们哥俩都在,伺候个老太太还不容易?”
“我……我不会啊!”赵鹏理直气壮,“我一闻那个味儿就想吐!”
“谁天生就会?我刚开始伺候的时候,吐得胆汁都出来了,也没见你心疼一句。现在轮到你了,你就受不了了?”
“行了姜禾,别作了。”
赵鹏软了语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衡。这样,拆迁款的事儿,我再跟妈商量商量。你先回来,把这摊子收拾了。妈现在屁股都红了,一直喊疼。”
“商量?怎么商量?”
“那个……给小磊五百万,给咱们三百万,行不行?但是这三百万得先存在妈名下,以后给童童上学用。”
我冷笑出声。
“赵鹏,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存在她名下?那跟给赵磊有什么区别?而且,你是不是忘了,这八百万里,本来就有你的一半继承权。你把你那份让给你弟弟,我不拦着。但我那份劳动所得,必须现结。”
“姜禾!你别给脸不要脸!”
赵鹏急了,“八十万?你钻钱眼里了?把你卖了值八十万吗?”
“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
我挂断电话,顺手把他也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3.
我在酒店住了三天。
这三天,我过得神仙一般的日子。
不用闻屎味,不用听咒骂,不用看脸色。
我也没闲着。
我找了个律师,咨询了关于赡养费和债务的问题。
虽然打官司很麻烦,周期很长,但这不仅是钱的问题,也是口气。
我也联系了以前的同事,试探着问能不能回去工作。
虽然脱离职场七年,但我当年的业务能力还在,而且这几年我也没完全荒废,考了会计证。
第四天早上,我接到了医院护士长的电话。
“姜女士吗?麻烦你来一趟医院。你家属在闹事,把病房弄得一团糟,其他病人都投诉了。”
我本来不想去。
但护士长说:“他们说要把老太太扔在医院大厅,不管了。警察都来了。”
我皱了皱眉。
这两个畜生,还真干得出来。
我打车去了医院。
还没进病房,就闻到一股恶臭。
病房门口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
“这也太不孝顺了,老太太拉一身也不给擦。”
“那两个大老爷们就在旁边玩手机,也是绝了。”
我拨开人群走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我差点吐出来。
婆婆躺在床上,下半身赤裸着,满腿都是排泄物,床单被褥全是黄的。
她头发凌乱,在那哭天抢地。
“造孽啊!娶了个丧门星!把我扔在这不管啊!我要死了啊!”
赵鹏和赵磊坐在远处的窗台上,把窗户开得老大,两人都戴着口罩。
看到我来,赵鹏眼睛一亮,冲过来就要拉我。
“老婆!你终于来了!快快快,快收拾一下,臭死我了!”
我侧身避开他的手。
“赵鹏,你是残废吗?手断了?”
“我这不是不会弄吗?而且我是男人,不方便!”
“我是你妈的儿媳妇,你还是她亲儿子呢!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看着床上狼狈不堪的婆婆。
她看到我,立马止住了哭声,恶狠狠地瞪着我。
“姜禾!你这个毒妇!你想饿死我啊?还不快给我擦干净!我要喝水!我要吃红烧肉!”
死到临头还嘴硬。
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妈,舒服吗?”
婆婆一愣,“你说什么?”
“屎尿糊在身上的感觉,舒服吗?又湿又黏,又痒又痛,是不是像有虫子在爬?”
婆婆脸色铁青,“你……你故意整我呢?”
“我哪敢啊。我这不是被你们赶走了吗?您不是说,伺候您是本分吗?您这两个好儿子,怎么不尽尽本分?”
我转头看向赵鹏和赵磊。
“八百万的大孝子,就在这看着亲妈泡在屎里?”
赵磊捂着鼻子走过来,“嫂子,你也别阴阳怪气的。妈说了,只要你把这伺候好了,回去给你两万块辛苦费。赶紧的吧,我都快吐了。”
我笑了。
“赵磊,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八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而且,”我顿了顿,“既然你们都在,那咱们就把账算清楚。这七年,我没工作,赵鹏给的生活费根本不够。我刷爆了五张信用卡,欠了网贷。这些钱,都是花在妈身上的。这笔账,怎么算?”
赵鹏脸色变了,“什么信用卡?什么网贷?姜禾,你背着我借钱?”
“不借钱,你妈吃什么?用什么?你那两千块,够买尿不湿吗?”
我从包里拿出一叠打印好的账单,狠狠摔在赵鹏脸上。
纸张飞舞。
“每一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进口蛋白粉,防褥疮气垫床,雾化器,吸痰管……赵鹏,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上面哪一样是你买的?”
赵鹏捡起几张,手开始发抖。
“这……怎么这么贵?”
“嫌贵?嫌贵你自己买啊!”
我逼近他,“现在,立刻,马上,把钱还给我。不然,我就把这些账单贴到你们单位去,贴到赵磊的小区去,让大家都看看,这家人是怎么吸儿媳妇血的!”
赵鹏慌了。
他在国企上班,最要面子。
“别……老婆,有话好说。那钱……钱……”
他支支吾吾,眼神闪躲。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钱呢?我们存的那二十万呢?那是给童童存的上学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