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应激创伤变成哑巴的第六年,我再次见到说要去为我报仇的姐姐。
她变得很丑,丑到让我当场痛哭尖叫出声。
颤着手将她当初给我的三封信拿出来。
她离开前说过,只要拿着这三封信找到爸爸妈妈,就能救我们的命。
我说不出话,只能伸出手比划:
“可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两个,我不想找他们。”
姐姐攥住我的手,脸色异常苍白,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梨梨这么乖,他们不会不要你的,一定不会。”
我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抱紧她。
她在打冷颤,过于惨白的脸上挤出抹生硬的笑:
“那你记得林初哥哥吗?他是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一定会救我们的。”
要救姐姐,就要找到他们。
可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好像太晚了。
1
当我被警察叔叔从地下室解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年了。
他们带我去了医院验伤。
我问他们可不可以去中医院。
两年前,姐姐就是躺在那里的。
我想看看她还在不在。
可医院近些年的住院记录里,没有姐姐的名字。
我不信邪,又求警察叔叔查。
可警察叔叔却怪异又心疼地看着我:
“小朋友,我们已经查了全国系统,根本没有你姐姐方茴这个人。”
我迟钝地眨了下眼,才缓缓开口描述姐姐的样貌。
太长时间没有说话,我的声音难听极了。
面前的警察叔叔叹了口气,看着我酝酿许久才说出一个残忍的事实。
“小朋友,心理医生评估了你的心理状态……你这个姐姐,只是你创伤应激障碍后幻想出来的。”
“你还有其他家人吗?”
我想辩解,可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名字。
“林初,他是姐姐的男朋友。”
是不是只要他出现,就能证明姐姐不是我的幻觉?
警察叔叔揉了揉我的头,就开始在全国系统中查找这个人。
叫林初的有很多,可我却直接指了下履历最优秀的那个。
以前姐姐总是落泪,说林初哥哥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如果能一直陪在他身边那该多好。
当时我是哑巴,没办法回应。
但我知道,林初很优秀。
警察叔叔皱了下眉,但还是给林初打了电话。
他来的很快,步伐有些踉跄。
可看到我时,眼底复杂的情绪变为浓重的鄙夷和厌恶。
好像我是什么令人作呕的垃圾。
“林先生,这个女孩被人囚禁了两年,精神出了点问题。”
“您认识她吗?”
警察刻意放低声音。
林初低头俯视我,声音冷极了: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像是没听懂他语气中的厌恶,露出一个最甜美的笑容。
“是姐姐保护我,她还说让我找你可以救命。”
他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猛地伸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方梨,你就是个疯子。”
“你给我记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方茴这个人!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再提这个名字!”
我没反抗,只是小声嘟囔:
“真的没有方茴这个人吗?”
“那她留给我的东西也是假的?”
说完这句话,我小心翼翼睨了眼林初的脸色。
有些激动又有些扭曲。
姐姐说的果然没错,她留下的东西林初一定会想要。
我仰着头,笑眯眯开口:“林初哥哥想要吗?”
“想要的话你要带我回家哦。”
警察叔叔注意到了林初的脸色,适时开口:
“林先生,这个孩子查不到任何直系亲属,她口中的姐姐也是她臆想出来的。”
“如果您带她走,需要费心的事情不少。”
和林初一起来的人也跟着附和。
“岂止是费心,简直就是带了个大麻烦回家!”
“她被人囚禁了两年,说不定心理早就扭曲了,林初,别管她!”
我垂着头,咬着唇一言不发。
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我姐姐就是真实存在过的。
但我不能说。
林初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会,终究还是拎起我的衣领,粗暴地将我往外推了下。
“你最好能拿出来你口中的东西,不然我不介意再把你扔出来。”
我讨好地咧开嘴笑:“我能拿出来的。”
就算拿不出来,我也不会走的。
姐姐说过,想活就要赖上他。
我不仅想活,我还要让他帮我找到姐姐。
抬手拽住他的袖子:“林初哥哥我们走吧,回家。”
他顿住,视线落在被我抓住的衣袖上,眼底闪过浓重的厌恶。
猛地挥手将我推开,声音冷厉:
“谁准你抓我的?恶心死了!”
他力气好大。
我趔趄两步撞到身后的桌角上。
腰间被那群人割开的伤口再次裂开,大片鲜血渗透衣服。
好疼啊。
但比起被刀一点点割开时,又没那么疼。
林初皱了下眉,到底没能说什么,转身就走。
我捂着腰爬起来,一瘸一拐跟上他的脚步。
鲜血顺着我的步伐淅沥沥滴了一路。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砸在地上。
浑身上下的伤口好像在此刻同时裂开。
好疼啊。
可我还是伸手抓着粗糙的地面,一点点朝着林初爬过去。
姐姐说过,我千万不能被丢下。
或许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林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拎起我就扔到了后座上。
我坐在后座上,有些激动。
“林初哥哥,我从来都没有坐过这么好的地方。”
他微微侧目:“不习惯?”
我点点头:“有一点。”
后座上堆满了东西,我只占了小小一角。
林初什么都没说,但每逢拐角都会猛打方向盘。
那些东西接连不断砸在我身上。
痛得我眼睛都红了。
我喘着粗气,小声开口:
“林初哥哥,能不能开慢点?”
回答我的是他更加恶劣的笑声。
我不再说话了。
过于敏感的神经早就感知到他的恶意。
但没关系,一点点痛而已。
最重要的,是姐姐的交代。
他故意飙车,开了好久好久。
我悄悄用手挡着不断砸下的东西。
不断安慰自己。
再忍一忍就好了。
两年都扛过来了,这么一会还怕什么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在一栋漂亮的房子面前。
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前,翘首以盼。
我趴在车窗上看清女人的脸,眼睛蓦的红了。
顾不上疼,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冲到女人身边。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两年了,梨梨终于再见到你了。”
我的视线落在旁边的小男孩身上。
他和姐姐长得好像啊。
“姐姐,这是我的小外甥吗?”
我想去摸男孩的脸,可她尖叫着挥开我的手。
“神经病啊,不要碰我儿子!”
“老公,这个小疯子是谁啊?”
我的手瞬间顿在半空,脑中一片清明。
这不是姐姐。
我做过一段时间哑巴,虽然不能说话,但听觉异常灵敏。
我姐姐从来不会发出这么难听的尖叫声。
也不会说我是小疯子。
林初缓步走到我身后,声音淡淡:
“方梨,你不是要找姐姐吗?”
“这就是你姐姐,方枝。”
方枝。
我想起来了,姐姐是双胞胎,她和我说过我有另一个姐姐,就叫方枝。
可这个姐姐,很讨厌我。
我掐了下掌心,才轻声开口:
“林初哥哥,姐姐给你留了信,你要看吗?”
林初眸光微动,可还没说话方枝就抢先一步开口:
“老公,她就是个神经病!她当初那么小就要杀人,现在说这些话也是为了蒙骗我们!”
“她是疯子!”
杀人两个字一出,林初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我歪了下头。
谁杀人?我吗?
我怎么没印象?
他没再看我,冷着声音和方枝交代:
“你看着安置她吧,别饿死就行。”
方枝笑得很甜,连声答应。
可在林初的声音消失后,她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变得像那些囚禁我,割开我全身血肉的人。
“没想到啊,小疯子还能回来。”
“没关系,我能赶走你们一次,就能赶走你们第二次。”
说完,她弯腰抱起一脸懵懂吃着手指的小男孩。
转身冲到院子中的泳池旁,毫不犹豫地将孩子扔了下去。
水花四溅,连同着方枝求救的凄厉求救响起。
我情感缺失,但还知道小孩子这样会淹死的。
所以我走到泳池旁想救人。
可下一秒,一股巨力将我狠狠掼进泳池中。
林初一个猛子扎下来,将挣扎求生的男孩放回泳池边,转身用力将我的头死死按进水中。
“疯子!你天生就是个坏种,你怎么不去死!”
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我的身体。
好难受啊。
方枝在泳池边恸哭:“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想开口解释,可我快要窒息了。
就在我眼前发黑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林初将我拉了起来。
“想死?没这么容易!”
我咳了两声,声音断断续续的:
“是她……自己把孩子扔下去的!”
林初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
“那是我们的亲儿子!她怎么可能会害自己的儿子!”
我扭头,想要和嚎啕大哭的孩子对峙。
可下一秒,方枝就伸手捂住了孩子的嘴。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了。
现在的林初,已经不配做姐姐最信任的人了。
如果姐姐知道,应该会失望的吧。
幸好,姐姐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我被林初拎回地面上。
他逼着我给方枝和小男孩道歉。
我顺从地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林初哥哥,这样够吗?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再跳下去一次。”
林初的表情怪异起来。
他闭了闭眼,语气莫名有些缥缈:
“别在这装可怜,我不会心疼你。”
我不是装可怜。
我只是知道,妥协是能尽快将事情翻篇的办法。
楼下的动静闹得太大了,吸引了楼上两个人的注意。
两个头发花白的人站在不远处。
我知道他们是谁。
当初我和姐姐被他们赶出家门时,他们还很年轻。
短短几年过去,他们老了不止十岁。
我冲到他们面前,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
“爸爸妈妈,我是梨梨,我回来……”
妈妈沉着脸,高高扬起的手用力落下。
“畜生!谁是你爸爸妈妈?”
“你怎么还没死在外面!”
我怔怔得盯着面前的两个人,眼泪好像失去了控制。
心也有点疼。
疼的像两年前看到姐姐时的样子。
方枝抱着孩子小跑上来,红着眼依偎进妈妈怀里告状。
“爸,妈,她差点把你们宝贝外孙淹死!”
爸爸妈妈脸色骤然沉下来。
他们的视线冷冷的,带着渗人的恨意。
我眨了眨眼,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当初姐姐说他们会保护我们,会救我们。
都是假的。
他们明明,是最想要我们去死的人。
浑身泛着密密麻麻的痛意,眼泪一颗接一颗砸在地上。
爸爸猛地冲到我面前,掐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开口:
“当初你差点杀了枝枝,现在怎么敢出现的?”
“为什么还要出现?”
窒息感涌上来,我挣扎着争辩:
“我没有……爸爸,我真的没有。”
方枝颤抖着流泪:“方梨,你是我亲妹妹,你想杀我的事情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她哭的可怜。
字字句句都在污蔑。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心却这么恶毒。
爸爸更生气了。
猛地用力就将我扔了出去。
草坪里有好多小石子,全都扎进了我裂开的伤口里。
顷刻间,血就染红了身下的草坪。
迷蒙的视线中,姐姐又出现了。
她心疼地流泪,伸手想要摸我的头。
“梨梨,痛苦的话就离开吧。”
“姐姐不想让你痛苦。”
我咬着牙,一点点爬起来。
姐姐,我没有办法忘记你枯槁的模样。
不管我有多痛,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会完成的。
踉跄着脚步走到爸爸妈妈面前,一字一顿:
“你们以为想回来?”
“如果不是姐姐的嘱咐,我恨不得和你们生生世世不再见!”
爸爸气笑了,眸中厌恶更深:
“我真是造了孽,才会生出你们两个孽障!”
“一个杀人,一个包庇!”
我笑了,指向方枝:
“你确实生了孽障,但不是我和姐姐,是她!”
话落,所有人都急了。
妈妈冲上来,扬起手狠狠掌掴我。
爸爸抬起脚狠狠踹在我腰间的伤口处。
全身的骨头好像根根断裂,痛得我喘不上气。
林初站在不远处,冷冷盯着我:
“方梨,和枝枝道歉!”
我忍着痛,一字一顿:“我凭什么要道歉?”
“方枝才是孽障,她才是畜生!”
我想起来了。
那些因为应激障碍被我自己封存起来的记忆,我全部记起来了。
姐姐,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就要办到了。
我抬起手,残忍地将手指插进腰间的伤口里。
将藏了两年的东西从血肉中找出来,咬着牙按下按钮。
顷刻间,一群人就冲了进来。
我扯着嗓子:“那些证据,在我这里!”
为首的女孩将我抱在怀中,声音颤抖:
“怎么会在你这里?林茉呢?”
林茉,是姐姐的另一个名字。
我红着眼,嘴角轻轻扬起:
“她睡着啦,永远不会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