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赛车锦标赛的入场仪式。
摄像头扫过赛道,一对爱侣正在旁若无人地接吻,瞬间激起全场的尖叫和欢呼。
我顿了顿,下意识拉低帽檐。
在和所有人断绝关系的五年后,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故人重逢。
而萧野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
爱一个人时爱得无所顾忌。
哪怕在这么重要的比赛场合,也要向全世界宣告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而恨一个人的时候,也恨得不留余地。
为了防止对方反扑,一有机会就要将她踩到泥土里,让她再也爬不上来。
很不巧,我就是他恨的那个人。
1
摄影师很会找角度。
大屏幕上两人吻得热烈。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对感情深厚的爱侣。
而被萧野揽在怀里的女人,一身性感红裙,眼波流转时自信又张扬。
和五年前那个畏畏缩缩,面对我时连头也不敢抬的女孩,判若两人。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短短几年时间,就将一切都变了模样。
我垂下眼,刚想离开。
却听到男人散漫的声音,顺着音响传遍了整个赛场。
“对,这是我的妻子。”
“带她一起来,就是想让她和分享同一份荣耀。”
“还能为什么?”
萧野笑得肆意。
“当然是因为她值得。”
我身形一僵。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对方冷酷尖锐的话语。
早已结痂的地方,又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痛。
我摸着手腕上参差不齐的恐怖伤痕,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是我初次见到萧野的日子。
十五岁的少年,像只没人要的流浪猫,蜷缩在垃圾堆的角落。
手腕上是条长长的豁口,鲜血流了满地。
我将他带回了家。
那时的萧野有严重的厌世心理,被抑郁症和双向情感障碍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父亲赌博进了监狱,母亲出轨别的男人,亲戚将他当成拖油瓶推来推去。
他的人生还没开始,就开始枯萎。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
即使他用恶毒的语言咒骂我多管闲事。
即使他再最疯癫的时候,一口咬穿了我的手掌,我也没想过放弃他。
我用了五年将阴郁厌世的少年,重新拉回了人间。
萧野说我是他的太阳。
他跪在地上,用一枚他在工地搬了一百袋水泥换来的银素圈,套在我的指间。
“沅沅,我以后不会再寻死了。”
“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为了你而活。”
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我们会幸福一辈子。
直到我们大学毕业那年,远方表姑家的女儿,找到了这里。
少女穿着不合身的破布麻衣,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都是青紫的伤痕。
怯怯地抬头问我,可不可以收留她一段时间。
我心软了。
表姑的女儿生在一个逼仄的小山村里。
母亲早亡,父亲常年酗酒家暴,十六岁生日刚过,迫不及待地将她卖给村长的傻儿子,就为了换两千块的彩礼钱。
她好不容易逃到我这里,我自然不可能将她重新送回魔窟中。
所以我收留了她。
像当初收留了萧野一样。
可我的善心并没有得到好报。
这也成了我二十年以来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2
“听说今天还是两位的结婚纪念日,萧少爷不会想用奖牌来当作礼物吧?”
八卦记者将话筒递至萧野的唇边,满眼都是对流量和热搜的渴望。
第一个问题便劲爆的让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萧野笑容懒散。
“不然我干嘛带她过来?”
“我放在掌心里的宝贝,总不可能让她白来一次。”
男人自信狂妄的回答,再次引发观众们的欢呼。
记者知道话题度有了,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哇哦!”
“萧少爷宠妻狂魔人设不倒!”
“能让这么一个优秀地男人五年如一日的对你好,有没有什么秘诀?”
“方便回答一下吗,陈晚凝小姐?”
陈晚凝……?
我愣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记者在叫谁。
因为我所熟悉的那个人,是叫陈招娣。
她告诉我这个名字的时候,因为羞耻,瘦小身体不停发抖。
我很心疼。
所以当她的家人找过来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冲到了最前面。
被她的醉酒爹,连捅了三刀。
我被送进了ICU,抢救了三天三夜。
肚子的伤疤缝了二十几针。
以徘徊死亡线近十天为代价,将那个人渣送进了监狱。
我知道陈招娣胆小,懦弱,多年家暴的经历让她患上了严重的应激障碍,所以当我在血泊中挣扎着给萧野打电话,她只躲在卧室里瑟瑟发抖的时候。
我也没有怪过她。
当时的萧野气极了。
趁着我住院的时候,将她的行李全都扔了出去,甚至还打了她一巴掌。
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萧野红着眼眶,守在我的病床前。
愤愤地对我说。
“她就是个丧门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还不够,又跑过来害你!”
“沅沅,我们将她赶出去好不好,我们又不是她爸妈,干嘛负责她的人生!”
那段时间,就算有我在中调和,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僵硬得吓人。
即使陈招娣再小心翼翼,萧野面对她时也没有好脸色。
哪怕陈昭娣将早餐摆到他面前,他也只会一把推到地上,
“什么恶心玩意,也配摆在我面前!”
我瞪了萧野一眼,示意他好好说话。
萧野虽然满脸不情愿,但也没有再为难她。
只是怀中掏出一根漂亮的钻石手链,仔细地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卡地亚的最新款。”
“我比赛赢的奖金可全在这里了。”
陈招娣张大了嘴巴。
“就这么一个小铁链,值大几十万?”
萧野翻了个白眼。
“乡巴佬懂什么是钻石,什么是品牌吗?”
“就这么上面一颗小钻石,够买你的命了!”
萧野喜欢赛车。
更把赛车当成事业。
在最困难的那几年,他没日没夜地参加野骑比赛,只为了给我提供更优越的生活。
品牌的最新款当季服装,拍卖会场千金难求的珠宝,时尚前沿的化妆品,别人有的,我从来没有缺过。
野骑很难保证安全性。
萧野隔三差五就是一身伤回来。
我不想让他为了我这样伤害自己。
他却只是捧着我的脸,小心地亲吻我的眼睛。
“可是我不想让我最爱的宝宝受委屈。”
“我的宝宝就该穿最漂亮的衣服,戴最闪的宝石,乖乖的被我宠成公主。”
为了让我宽心,萧野和他最厌恶的陈招娣勉强达成了统一战线。
每次萧野受伤回来,都会先去陈招娣的房间,处理好伤再来见我。
为了打好掩护,两人甚至会合起伙来骗我。
每当我成功被骗过去,他们都会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或许是有了共同保守的小秘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再水火难容。
临近高考,陈招娣的学习任务越来越重,若是心情好了,萧野甚至会给她讲两道题。
但萧野看起来还是很烦她,和我约会的时候都会吐槽。
“讨厌鬼不仅人长得丑,脑子也不聪明,一道题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也不会。”
“骂她两句也只会眼睛红红的看着你,是觉得我会心软吗?妈的,恶心得我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3
那段时间我是真的把陈招娣当成亲生妹妹一样看待。
在她高考结束后,就为她的前程而奔波。
每天熬夜到两三点为她寻找合适的院校和专业。
甚至还想带她去警局上户口,改名字。
精心为她准备毕业礼物和惊喜。
陈招娣也满怀感激地对我说,会好好报答我。
我对她的恩情,她一辈子没齿难忘。
她眼眶红红。
“姐姐,等我以后赚钱了,我给你买衣服,买珠宝,让我养你。”
萧野嗤笑。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能养好自己就不错了,还想养沅沅,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陈招娣露出羞恼的表情。
作势要打他。
萧野一边笑一边躲,嘲笑她不仅个子矮反应还慢。
那时的我并没有觉察到异样,只欣慰于两人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我再也不用费心思做两人的润滑剂了。
刚毕业的陈招娣年纪小,性格沉闷,像只缩在壳里的乌龟。
萧野会带她出去“见世面”。
一边叫嚣着。
“虽然我很讨厌她,但再怎么说她也是你认下的妹妹,总不能让她以后上大学的时候被人欺负!”
一边带她参加比赛,参加圈子里的宴会,将她介绍给朋友。
我以为他爱屋及乌。
真的把陈招娣当成了妹妹。
却忘记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常常还要在前面加个情字。
那天是萧野比赛的日子。
我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想要为他庆祝。
可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等到两人回来。
我打车去了比赛现场。
看到的却是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
女孩坐在男人的腿上,纤细的身体随着动作上下起伏,嘴里不停腻出细碎的呻吟。
而被萧野当作生命一样看重,本来应该用来争夺荣誉的赛车,上面满是污脏的痕迹。
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体面。
像个疯子一样扑过去厮打两人。
萧野一动不动,任由我打骂。
直到我扇了陈招娣一巴掌,他才如梦方醒。
猩红双眼将我推倒在地。
“是我对不起你,你打她干什么?!”
“许沅,你有什么冲我来,别针对她!”
我愣住了。
萧野痞气,凶戾,面对外人时一向冷酷无情。
但他从未将坏脾气的一面展现给我。
这还是第一次。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可原先我只皱一下眉便慌得不行的男人,此刻只在意陈招娣脸上的红痕。
那天的场面很难堪。
我闹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两人在偷情。
甚至还拍视频上传到了网上。
我一心只想让自己痛快,根本没有注意到萧野越来越冷漠的目光。
男人偷情小三被原配当场抓住的戏码,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自带热度。
那段视频以极快的速度蹿上了热搜榜。
评论区都在咒骂这对狗男女。
甚至有人人肉出了陈招娣的学校。
逼校方开除她。
但事件很快迎来了反转。
萧野将他和陈招娣的结婚证拍到了网上。
“已结婚,无关人士勿扰。”
4
短短一句话就将我钉在了耻辱柱上。
自觉被戏弄的网友浪潮般向我涌来。
“你没事吧大姐,人家小情侣甜甜蜜蜜你非要上前插一脚,干什么,拿我们网友当枪使呢?”
“这女的纯纯嫉妒呗,为了抢男人,连这种谎都撒,真是又蠢又坏!”
“就这种贱人还在世界五百强企业上班?妈的,老子这就去投举报信!”
我的社交软件上充满恶毒的诅咒话语,门口被人扔满了垃圾,墙上用鸡血写着贱人去死。
萧野发短信告诉我。
只要我向陈招娣道歉,网上的那些他可以帮忙澄清。
“沅沅,不要任性,做错了事就该道歉。”
“这是对我们都好的解决方式。”
我缩在出租屋里。
披头散发得像个女鬼。
“做错事的是你们!我凭什么道歉?!”
“萧野,背叛感情的人就该吞一万颗针,你和陈招娣都会下地狱!”
萧野没再回我。
我想了无数种方式想要报复这两个贱人。
但萧野这些年的打拼,积攒了我无法想象的势力与人脉。
我的证据被轻飘飘地压下。
我的诉说被当成了疯言疯语。
我的伤痛成为了他们爱情的养料。
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萧野带着陈招娣在芬兰追逐极光,在阿尔卑斯山滑雪,在富士山的樱花树下挂玉佩,许下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诺言。
那是我自幼时便许下的愿望。
就连路线都是我精心设计的。
作为最了解我的人,萧野永远知道什么样的方式最诛我的心。
我缩在角落里,像个阴暗的老鼠,翻看着别人的幸福。
心里翻涌却都是恶毒和嫉恨的汁液。
陈招娣敲响了我的房门。
带着一张三个月的孕检单。
她抱着我的腿哭诉,求我成全她和萧野。
“沅沅姐,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和阿野是真心相爱的!”
“你是我和阿野最亲的人,没有你的祝福,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也不会开心的。”
我被恶心透了。
只想甩开她。
却不知怎的,她摔在地上。
女孩身下晕染出的鲜血刺痛了我的眼睛。
之后便变成了晃眼的白。
萧野一巴掌将我扇倒在地。
“许沅!我是不是说过了有什么冲我来?!”
“你就这么恶毒?非要针对她一个没爹没妈的小姑娘?!”
我的大脑一阵嗡嗡作响。
只听到了萧野充满恨意的警告。
“她和宝宝若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陈招娣年纪小,身子弱,孩子没有保住。
萧野将一切都怪罪到了我的头上。
网上开始出现一大批我的同学,室友,亲戚。
往我身上大泼脏水。
公司以形象受损为由辞退了我。
我的门口被寄满花圈,阳台的玻璃被打碎。
就连我出门倒个垃圾都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辱骂我心思恶毒,害死了别人的孩子。
萧野有过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所以很清楚要怎么才能把一个人逼上绝路。
我不敢看手机,不敢出门。
稍微的声响都会让我瑟瑟发抖。
我开始大把大把地吃安眠药,手腕上的伤口一道接着一道。
最绝望的时候,我躺在浴缸里,任由身下的温水被染成鲜红色。
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秋日微凉的冷风,将我从回忆中带回。
我拢了拢围巾,下意识地想要离开。
随机的镜头却突然扫到了这里。
大屏幕上映出了我苍白的脸。
本来还在接受记者采访的萧野,身体一僵。
快速转头看向我。
有望冲击五连胜的王牌种子选手,再也不复刚才的游刃有余。
眼中满是震惊。
甚至比当初亲眼目睹我的死亡时,表情更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