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一次见到顾辞,是在他的婚礼上。
彼时他已是行业新贵,而我只配做他与新娘脚下的一块“活体台阶”。
「姜宁,痛吗?当初你为了钱背叛我时可有想过自己是这样的下场?」
脊背被鞋底狠狠碾压,顾辞目光狰狞,想要看到我后悔的模样。
可我只是扯扯嘴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分牌,面无表情地举起来:
「力度3分,侮辱性5分,创意0分。顾总,这种老土的羞辱方式,现在晋江都不写了,扣钱。」
顾辞气疯了。
他不知道,我脑子里长了个瘤子,切断了痛觉神经。
他更不知道,我快死了,今天我是来给自己选墓地的——我觉得他婚礼这块草坪就不错。
1
顾辞看着那个记分牌,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调色盘。
那天阳光很好,照在白露那几十万的婚纱上,刺得我眼睛有点花。
我想揉眼睛,但手被保镖反剪在身后,只好眯着眼,像个只会眨眼的瞎子。
白露提着裙摆走过来,脸上挂着那种赢家的假笑。
她弯下腰,声音甜得腻人,却只有我们三个能听见:「姐姐,你也别怪阿辞,当年要不是你偷了公司的核心数据卖给对手,阿辞的爸爸也不会跳楼……你这是在赎罪。」
我看着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心里盘算着,要是现在一口咬住她的脚脖子,能不能算工伤。
顾辞显然没耐心听我废话,脚下的力道加重,鞋跟像钉子一样往我骨缝里钻。
周围的闪光灯咔嚓咔嚓响成一片。
「姜宁,说话。」顾辞的声音冰冷,「你是哑巴了吗?」
我叹了口气,费劲地把头抬高了一点。
「顾总,我刚才打分了呀,你是不是近视度数又加深了?」
我尽量让语气显得诚恳,「真的,你这招太老套了。踩前妻上位这种戏码,观众都看腻了。你要是真想羞辱我,不如直接把钱砸我脸上,用钱把我埋了,我保证喊得比杀猪还响。」
顾辞的脸彻底黑了。
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迫使我仰视他。
那双曾经满是爱意的眼睛,现在只剩下滔天的恨意。
「钱?你果然还是只认钱。」他冷笑,「想要钱买墓地是吧?行,今天只要你给白露把鞋擦干净,我给你一百万。」
我眼睛一亮。
真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脑子里的瘤子都亮了。
一百万,够买个向阳的坑位,还能顺便雇个人在坟头蹦迪。
「成交。」
我答应得太快,快到顾辞愣了一下。
保镖松开了手。
我跪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抛光布,原本是打算擦墓碑用,现在先给白露擦鞋也凑合。
我捧起白露的脚,那是双定制的水晶鞋,真皮底。
「啧,这皮鞋仿的吧?真皮不吃水,这怎么看着有点起皮呢?」
我一边擦一边点评,像个专业的鉴宝师,「白小姐,下次买高仿记得找熟人,这做工最多值二百五。」
白露的脸瞬间绿了,下意识想把脚抽回去。
但我抓得死紧。
开玩笑,一百万呢,少擦一下都是对人民币的不尊重。
顾辞看着这一幕,胸口剧烈起伏,大概是被我这种「要钱不要脸」的死猪样子气到了。
他突然端起旁边桌上的一杯热茶,那是敬茶环节用的,滚烫。
「既然你这么喜欢擦,那就擦个够。」
2
哗啦一声。
滚烫的茶水兜头浇在我的手上,连带着淋湿了白露的鞋面。
白露尖叫一声跳开,其实水根本没烫到她,全泼我手上了。
我的手背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皮肉被烫得发白。
顾辞死死盯着我的脸,似乎在等我尖叫,等我哭喊,等我露出哪怕一丝痛苦的表情。
可惜,让他失望了。
我脑子里的那个瘤子虽然是个绝症,但在这个时候,它是我最好的麻醉剂。
我举起红肿得像猪蹄一样的手,在眼前晃了晃,语气平淡。
「热度90度,顾总,这水温偏高了。这温度只能烫猪毛,烫不死心。」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本子,翻开新的一页,歪歪扭扭地写下:
【茶水烫手项目:体验感极差。建议下次换硫酸。评分:1星。】
写完,我把本子举到顾辞面前。
「老板,结账吧。擦鞋一百万,加上工伤费,抹个零,给两百万不过分吧?」
顾辞看着那只手,瞳孔缩了一下。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钱没要到,还被打包带回了顾家别墅。
顾辞说,既然我这么爱钱,那就留在他身边慢慢还债。
他所谓的「还债」,就是让我住狗窝。
雷雨夜,顾家别墅的花园里泥泞不堪。
顾辞指着那个比我现在的出租屋还豪华的藏獒笼子,冷笑:「今晚你睡这。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只配和畜生抢地盘。」
笼子里那只叫「二叔」的纯种藏獒正冲着我龇牙咧嘴,哈喇子流了一地。
我看着那条狗,又看了看旁边淋着雨的草地。
比起在外面淋雨引发颅内高压头痛,这笼子简直就是五星级酒店。
「行啊。」
我二话没说,弯腰钻了进去。
那只藏獒刚想扑过来咬我,我直接一屁股坐在它饭盆上,顺手从兜里掏出半根火腿肠——那是刚才在婚礼后台偷的。
「吃吗?」我把火腿肠递过去。
藏獒愣了一下,大概是没见过抢地盘还自带干粮的。
它嗅了嗅,一口吞了,然后居然也没咬我,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了一块干爽的地方。
我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看着站在雨里的顾辞。
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他那张阴沉的脸。
「姜宁,你就这么贱?」他隔着铁笼子质问我,「为了活命,连狗洞都钻?」
我打了个哈欠,脑子里的压迫感让我越来越嗜睡。
「顾总,这就叫贱了?那当年你为了给我买那个限量版的包,在工地搬砖累得跟狗一样,算什么?」
顾辞猛地踹了一脚笼子,铁栏杆震得嗡嗡响。
「闭嘴!你没资格提当年!」
他双眼通红,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狮子,「当年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结果呢?你为了那个专利费,转手就把我卖了!姜宁,你怎么不去死?」
我靠着狗身上暖烘烘的皮毛,眼皮开始打架。
为什么卖他?
我脑子有点短路。
我想说,因为如果不卖那个专利,那个要把牢底坐穿的人就是你爸。
如果不把你摘干净,你这辈子都毁了。
但话到嘴边,经过那个破损的额叶处理,变成了一句毫无感情的陈述:
「因为那时候你的专利比较值钱啊。现在贬值了,我想卖也卖不出好价钱了。」
顾辞气笑了。
他大概是想把我拽出来打一顿,但他还没动手,我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3
太困了。
那种困意像是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听见顾辞在吼:「姜宁!你给我起来!别装死!」
接着是铁锁被砸烂的声音。
我被人粗暴地从笼子里拖出来,扔进了暴雨里。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但我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吵。
我就那么站着,靠着笼子,居然又睡着了。
梦里,我看见顾辞跪在我的墓碑前哭,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我想给他递张纸,手伸过去,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别哭了,」梦里的我说,「哭也没用,纸钱记得多烧点,下面通货膨胀厉害。」
我是被人摇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顾辞那张放大的、惊慌失措的脸。
他的手正颤抖着放在我的鼻子下面,像是在试探我还有没有气。
见我睁眼,他像是触电一样缩回手,脸上的惊慌瞬间变成了恼羞成怒。
「你没死?」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诚实地回答:「暂时没死。不过刚才梦见我在给你上坟,香火太旺,把我熏晕了。」
顾辞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一把揪住我的领子,把我往别墅里拖。
「姜宁,你想死没那么容易。还没还清我的债,阎王爷都不敢收你。」
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路过那个被砸坏的狗笼子时,我还回头冲那只藏獒挥了挥手。
「顾总,这条狗叫旺财,你叫它二叔,咱们以后各论各的。」
顾辞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把自己摔死。
我在顾家住下了。
说是住,其实就是被软禁。
顾辞不让我出门,切断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大概以为这样我会抓狂,会焦虑。
但他不知道,对于一个生命倒计时只剩不到三十天的人来说,哪里都是等死,只不过这里的棺材比较宽敞。
只不过,这里苍蝇比较多。
比如白露。
作为顾辞的未婚妻,她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名义上是来看顾辞,实际上是来给我添堵。
今天是一场小型的名流聚会,就在顾家客厅举行。
我穿着一身佣人的衣服,正端着盘子发呆。
突然,白露发出一声尖叫。
「我的项链!我的蓝宝石项链不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然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在了我身上。
「刚才只有她靠近过我!」白露指着我,眼泪说来就来,「那是阿辞送我的订婚礼物,价值连城……姐姐,我知道你缺钱,但是你怎么能偷东西呢?」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为了钱出卖前夫的前妻?果然手脚不干净。」
「这种人怎么还留在顾家?顾总心太软了。」
顾辞坐在沙发上,手里晃着一杯红酒,眼神玩味地看着我。
「姜宁,交出来。」
我放下盘子,叹了口气。
「白小姐,下次栽赃换个大点的物件行吗?那条项链还没有我小拇指指甲盖大,我偷它干嘛?剔牙吗?」
白露被我噎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凶了。
「你还狡辩!就在你口袋里!我要搜身!」
说着,她就要上来扒我的衣服。
我口袋里装着医院的确诊单,还有那瓶赖以续命的止痛药。
这要是被搜出来,游戏就不好玩了。
我后退一步,目光落在桌子上那盘作为装饰的巧克力金币上。
那金币做得逼真,包装纸金光闪闪,大小和白露那个吊坠差不多。
「不用搜了。」
我抓起一枚金币,剥开糖纸,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仰头吞了下去。
喉咙一阵干涩,巧克力有点噎人,但我脸上稳如老狗。
「在肚子里了。」
我拍了拍肚皮,冲着顾辞咧嘴一笑,「吞金自杀,听过吗?顾总,要不你现在给我开膛破肚取出来?正好我感觉胃里有点凉,想借你的刀暖暖。」
4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白露更是吓得往顾辞怀里缩:「阿辞,她疯了……她真的吞了……那是金子啊……」
顾辞猛地站起来,酒杯里的酒洒了一手。
他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恐惧或者痛苦。
但我没有。
甚至因为巧克力的甜味在胃里化开,我还满意地舔了舔嘴唇。
「味道不错,就是有点粘牙。」
我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刷刷几笔:
【豪门栽赃陷害局:剧情老套,道具敷衍。建议反派进修演技。评分:0分。】
顾辞看着那个本子,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
他突然一把推开怀里的白露,大步走到我面前。
「你想死?」他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姜宁,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让我心软?我告诉你,你的命不值钱。」
我被迫仰着头,看着他那双慌乱的眼睛。
他在怕。
哪怕只有一瞬间,他在怕我会死。
我笑了,笑得没心没肺。
「顾总,剖腹取粉的故事看过吗?你如果不动刀,你就是孙子。」
顾辞的手抖了一下。
他猛地甩开我,转头看向白露,眼神冷得吓人。
「闹够了吗?」
白露愣住了:「阿辞,我……」
「项链就在沙发缝里,你瞎吗?」
顾辞指着白露身后的沙发缝隙,那里露出半截蓝色的链子——其实是他刚才趁乱塞进去的,我看得很清楚。
白露脸色惨白,颤抖着把项链捡起来。
「滚。」
顾辞只有一个字。
白露哭着跑了,临走前怨毒地瞪了我一眼。
我也想走,但我胃里那块巧克力真的有点噎。
「顾总,有水吗?」我指了指喉咙,「有点卡。」
顾辞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活吞了。
但他还是倒了一杯水,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噎死你算了。」
我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给了他一个五星好评的眼神。
「谢了,孙子。」
顾辞大概是被我气出了内伤,消停了两天。
5
第三天,他突然把我塞进车里,一路开到了西郊的公墓。
那是顾辞父亲的墓地。
当年顾父跳楼,我就在楼下。
血溅了我一身,热的,腥的。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敢来过这里。
顾辞拽着我,一路拖行到墓碑前。
墓碑上,顾父的照片还是那么慈祥,但我不敢看。
「跪下!」
顾辞一脚踢在我的膝窝上。
我顺势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我没感觉。
就像个坏掉的玩偶,关节弯曲,没有任何痛觉反馈。
「给我爸磕头!」顾辞按着我的后脑勺,把我的头往地上撞,「是你害死了他!是你为了钱把证据给了对手,逼得他走投无路!姜宁,你这个杀人凶手!」
咚。
额头撞在石阶上。
我有感觉,感觉到皮肤裂开,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流进眼睛里。
但我唯独感觉不到疼。
顾辞按着我的手在颤抖。
他在等我求饶,等我哭诉,等我说我错了。
但我只是机械地顺着他的力道,一下,两下,三下。
「一个,两个……」
我一边磕,一边数数,声音冷静得可怕。
「顾辞,够不够?不够再来十块钱的?」
鲜血糊满了我的脸,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晕开一朵朵红色的花。
顾辞突然松开了手。
他看着我满脸是血却还在数数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不疼吗?」他声音发颤。
我抬起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齿。
「疼?那是人类才有的感觉。顾总,我是畜生啊,畜生怎么会疼呢?」
我想站起来,但眼前突然一黑。
那种熟悉的眩晕感袭来,脑子里的瘤子像是要炸开一样。
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我感觉到顾辞慌乱地抱住了我。
他的手托住了我的后脑勺。
那里有一道长长的、丑陋的疤痕。
那是五年前,我为了替他顶罪,在看守所里被人按着头撞在墙上留下的旧伤。
也是那个瘤子生长的地方。
「这是什么……」
我听见顾辞惊恐的声音,「姜宁,你头上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