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夜饭这天,我照例给孙子挑他不爱吃的葱花。
他却突然对我说:
“奶奶,我发现你确实挺贱的。”
没人接话,没人呵斥,连个皱眉的都没有。
我没哭没闹,挑净了最后一粒葱花。
夜深人静,我一如往常收拾好一片狼藉。
然后将钥匙放在门口孙子乱丢的书包旁。
我再也没有回去。
听说现在育儿嫂月薪三万。
01
一晚上,一家人聚在电视前有说有笑。
唯独我一个人忙里忙外。
刚收拾好厨房出来,客厅里只剩一片狼藉。
丈夫韩红庆坐在沙发上吸了一大口烟,在烟雾缭绕中絮叨着。
“干个什么都磨磨唧唧的!”
“就这还想着去别人家当育儿嫂,不被人嫌就不错了。”
看着他那张看了三十五年的脸,我突然直反胃。
我走过去,掐灭他的烟。
韩红庆愣了一会儿,才愤怒地说道,
“你发什么疯?”
我拿起抹布擦了擦他掉落在沙发上的烟灰。
“家里有孩子,抽烟对孩子不好。”
韩红庆气急败坏喊道,
“哪有那么多事!我又没在大孙子边上抽,一会儿烟就散了!”
说着,他又伸手拿香烟。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香烟盒,提高了嗓音,
“那也不能抽!”
恰好这时,儿子韩昊坤从屋里出来。
见气氛剑拔弩张,他干脆劝起了我。
“妈,爸要抽就让他抽吧。”
“他为了这个家一年到头在外打工不容易,你就体谅体谅他。”
我愣住了。
合着这个家所有人都不容易,就我过得容易。
我还需要体谅所有人的不容易。
就因为我在家帮忙照顾孙子,没有赚钱?
可当初我是有工作的啊!
要不是儿子儿媳说孩子小需要帮衬,苦苦哀求。
我又怎么会辞去高薪的育儿嫂工作。
韩红庆见儿子也站在他这边,腰杆挺得更直了。
他手指着我,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我脸上。
“听听!听听儿子怎么说!就你事儿多!这个家谁不辛苦?”
“我在外头装孙子挣钱,昊坤他们上班累死累活。”
“就你在家看个孩子做做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还摆上谱了?真是给脸不要脸!”
我攥着那盒烟,指节捏得发疼。
“我不辛苦?”
“这个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个不是我在操持,你们管过一分吗?”
韩红庆却丝毫没有动容,梗着脖子吼道,
“这不是你该做的吗?当老婆当妈的,不就该伺候人!”
韩昊坤皱着眉,往后退了半步。
“妈,这些不都是一家人该互相体谅的吗?”
“再说爸就是抽个烟,您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我心下一片寒凉。
看着眼前这两个至亲之人,我突然一句话都不想再说,默默收拾起满屋的狼藉。
韩红庆以为我妥协了,冷嗤一声,继续抽着烟。
儿子韩昊坤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回了屋。
我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收拾好时已经夜深,卧室里传来韩红庆震天的鼾声。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从衣柜底层拿出我的帆布包。
这是我当年做育儿嫂时用的。
里面装着我的专业、我的尊严。
我拎着包,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
环顾这个我经营了半辈子的家,每一处角落都浸透着我的心血。
可此刻,我心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没有不舍,更没有留恋。
走到门口,玄关处还胡乱丢着孙子的书包。
我俯下身,将钥匙轻轻放在了那只洗的崭新的书包旁边。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头昏沉沉的。
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02
再醒来时,儿媳林梅端着水杯凑过来。
她的脸上堆着我从未见过的热络。
“妈,您可算醒了!”
“都怪我们没照顾好您,让您晕倒了。”
韩红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难得没抽烟。
“醒了就好,以后别瞎折腾,家里的活儿慢慢干,累不着你。”
儿子韩昊坤也跟着点头。
“妈,您要是觉得辛苦,我和林梅也多分担点家务。”
孙子韩洋洋过来摸摸我的额头。
“奶奶,你快点好起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关心的话。
毕竟血浓于水,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或许,他们心里还是有我的?
可他们接下来的举动,让我彻底寒了心。
我靠在床头,假意闭目养神。
耳边传来轻轻的掩门声。
林梅的声音带着一丝抱怨,
“呼…可算醒了,真是吓死人。”
“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洋洋谁来带?请个育儿嫂一个月不得好几千,咱们哪儿负担得起?”
韩昊坤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算计。
“就是说啊。妈在家又不用开工资,洗衣做饭带孩子全包,比请十个保姆都省心。”
“她要是真走了,我和你上班都得悬。”
韩红庆嗤笑一声,声音粗嘎。
“放心,她不会走的。”
“她呀,就是想吓唬吓唬咱们,找找存在感。”
林梅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庆幸。
“还好妈就是晕了一下,没真出事。刚才我故意说那些软话,就是怕她真铁了心要走。”
“她那个帆布包我看了,里面还装着以前的育儿嫂证书,指不定早就有这心思了。”
韩红庆哼了一声。
“她敢!一把年纪了,离开这个家谁还会要她?”
韩昊坤压低了声音,
“爸,这话可不敢让妈听到。”
林梅附和道,
“对对,以后她要是再提什么要求,咱们就顺着她点,别跟她硬碰硬。”
“只要能让她继续免费伺候咱们,花点嘴皮子功夫又不亏。”
……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原来我自以为的骨肉亲情,满满的都是算计。
我十几年的付出,十几年的操劳,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理所当然。
刚才那一点点心软和动摇,此刻全都化为了冰冷的决绝。
这一次,我不会再犹豫了!
03
第二天一早,
我将几件常穿的衣物仔细收进行李箱。
动作很轻,但决心很重。
客厅里,韩红庆正在抽烟。
一看我这阵仗,他的嗓门立刻拔高。
“大清早的,你又作什么妖?”
这一嗓子,把一家人都吵了起来。
韩昊坤皱着眉道,
“妈,你这又是干嘛?”
林梅脸上挂着虚伪的焦急。
“妈,是不是我们哪里没做好?您说,我们改。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孙子韩洋洋睡眼惺忪,嘴里嘟囔着,
“奶奶真烦人!”
看着他们脸上各异的神情,我的内心平静无波。
“我好了,也该走了。”
韩红庆一个箭步冲上来,按住我的行李箱。
“走?你去哪儿?”
“这是你家!你还能去哪儿?给我安生待着!”
我抬眼看他,三十五年的婚姻,此刻只觉得这张脸陌生得可怕。
“这里不是我的家,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免费保姆!”
韩昊坤也急了,
“妈,我们是一家人!你为我们付出不是应该的吗?你现在撂挑子,让邻居怎么看我们?”
我用力拨开韩红庆的手,
“你们算计着怎么让我这个免费保姆做到死的时候,想过别人怎么看吗?”
林梅见软的不行,脸色一变,尖声道。
“妈!你非要这么自私吗?你就只顾着自己痛快,不管这个家了?”
“洋洋怎么办?我们怎么上班?”
我拖着行李箱往门口走,冷声道,
“那是你们的事!”
韩红庆彻底撕破了脸,堵在门口,脸红脖子粗。
“站住!”
“我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找不自在!我告诉你,今天你休想走出这个门!”
韩昊坤也站到他父亲身边,形成一堵人墙。
林梅眼珠一转,突然指着我半开的行李箱喊道。
“你箱子里鼓鼓囊囊的装了什么?该不会是偷拿了家里的钱和东西吧?”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韩红庆立刻瞪圆了眼,伸手就来扯我的行李箱。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把家里的存折、首饰都卷走了?”
行李箱里的衣物被胡乱翻了出来。
我的衣物散落在地。
“爸,您别急,我来搜!”
韩昊坤说着,竟直接伸手抓住我的胳膊。
另一只手在我口袋里粗暴地摸索起来。
他的力道很大,捏得我胳膊生疼。
我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他死死按住肩膀。
“妈,您就别藏了,把东西交出来,咱们还能好好说!”
林梅也凑上来,胡乱地拍打着我。
“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图谋不轨了?家里的金项链,我陪嫁的手镯,可别被你偷偷拿走了!”
我疼得皱紧眉头,只觉得一阵屈辱涌上心头。
我嘶吼道,
“放开我!你们这群强盗!”
就在这时,孙子韩洋洋突然冲了过来,抬起脚狠狠踹在我的小腿上。
“坏奶奶!你要偷我们家的东西!不准走!”
那一脚力道不小,我本就因为晕倒身体虚弱。
此刻被踹得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膝盖传来钻心的疼,可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我趴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一家我掏心掏肺照顾了十几年的人,我最后的念想彻底撕碎。
我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搜也搜了,打也打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韩红庆还想说什么,韩昊坤却拉了拉他的衣角。
两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依旧不肯让开门口。
我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
小腿的疼痛让我每走一步都跛着脚,可我却走得异常坚定。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物品。
然后拖着行李箱,一步步挪向门口。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阻拦。
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拉开门,走进门外的寒风里。
门在我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个我付出半生的“家”。
04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冷。
我没有回头,也无需回头。
我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激动的声音传来,
“真的吗?太好了!您终于肯回来了。”
这是我上一任雇主,一位事业有成的单亲妈妈。
当初我为了回家带孙子,从她家辞职时,她万分不舍。
“刘姐,哪天要是想回来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当时只当是客套话,如今却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似乎是听出我的情绪,她突然问道,
“刘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再也绷不住了。
在所谓的家人那里,我得到的是算计和羞辱,而在曾经的雇主这里,得到的却是第一时间真切的关心。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喉咙的哽咽。
“我…我没什么。您要是还需要人,我这就过去。”
赵女士语气干脆利落。
“快来!地址没变,你知道的。路上小心,到了直接敲门!”
挂断电话,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很快便到达目的地赵女士家门口。
我拎着行李箱,忍着腿上的疼痛,一步步走向那栋熟悉的楼。
刚按下门铃没多久,门就开了。
赵女士立马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刘姐,你这是怎么了?”
“腿怎么了?摔着了?还是…”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探究,
“是不是家里人为难你了?”
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我慌忙低下头,用手背去擦。
“没…没事,就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赵女士扶我到沙发上坐下,给我倒了杯温。
“刘姐,你在我这儿工作过三年,我了解你。你不是个毛躁的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别憋在心里。”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我筑起的心防彻底崩塌。
我断断续续地,将昨晚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我说得很慢,语气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但赵女士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沉。
拳头不自觉握紧,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岂有此理!”
“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混账东西!吸你的血,啃你的肉,最后还要把你的骨头砸碎咽下去!”
“尤其是你那个儿子和儿媳,读过书受过教育的人,算计起自己亲妈来比谁都狠!”
“还有你孙子,才多大点,就敢对奶奶动手,简直是被他们教坏了!”
她越说越气,站起身来回踱步。
“刘姐,你做得对!离开得好!这种狼心狗肺的地方,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你辛辛苦苦一辈子,把他们照顾得周到周全,他们却把你当免费保姆,不,连保姆都不如!”
“保姆还有工资,还有人权!在他们眼里,你连起码的尊严都没有!”
她的话像重锤,一字一句敲打在我心上。
不是疼痛,而是将那些蒙蔽我多年的亲情假象彻底敲碎。
是啊,连保姆都不如!
我付出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我该做的!
05
赵女士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
“你记住,你不是离开那个家,你是脱离苦海!”
“你有手艺,有经验,有责任心,是金牌育儿嫂!”
“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抢着要的人才!他们说你离开那个家没人要?放屁!是他那个破家配不上你!”
她的话铿锵有力,像给我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为我愤愤不平的女人,心中充满了感激。
“赵女士,谢谢你肯收留我。”
赵女士摆摆手。
“别说这种见外的话。”
“你来了是帮我的大忙。我最近升了职,更忙了,小宝正需要人照顾。”
“工资就按现在市场顶格来,一个月三万,吃住全包,节假日加班按三倍算。你看行不行?”
三万!
这个数字让我心头一震。
当初儿子儿媳求我回家时,说我那每月一万多的育儿嫂工资比不上他们请保姆的钱。
在家带孩子是发挥余热,帮自己儿子是应该的。
如今,市场给了我的劳动最直接最公正的定价。
我下意识推辞。
“太多了,赵女士,用不了这么多…”
赵女士斩钉截铁,
“你的能力值这个价,甚至更高!就这么定了。”
“你先休息两天,把腿养好,熟悉下环境。小宝一会儿就该醒了,他看到你肯定高兴坏了。”
正说着,一个小男孩从卧室里走出来。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了过来。
“刘奶奶!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软软的小身体扑进我怀里,带着奶香和全然的信任与喜悦。
这一刻,我漂泊无依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我搂住他,眼泪再次落下。
但这一次,是温暖的,充满希望的。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韩家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我离开时,那砰的关门声,
仿佛也关掉了这个家正常运转的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