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爸说我这辈子全靠会画几张废画。
我每周去养老院帮忙画宣传墙,收二十块钱,他说:“真会卖弄。”我在医院替白血病患者画画像,换了一台二手学习机,他说:
“拿几张废纸坑蒙拐骗,心眼多!”
我考上清大美术系,他指着我鼻子骂:
“别的啥也不会,你也就会画点虚头巴脑的废画,不然大学都没得上!”
于是,开学报道的那天,爸爸丢给我一沓画纸。
“你这么会靠画那些废画捞偏门,大学四年也应该可以靠这个生存吧?”
“反正你有的是门道,这个学期我就给你一本画纸,你就像以前一样,骗那些傻子买你的画,就当你爸提前投资你了。”
“学期没结束,你可别回家找我,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
于是,我走投无路,只好真的靠卖画在学校过日子。
每天只敢吃一餐,还是纯素的。
来例假了也只敢用纸巾垫一垫。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已经重度营养不良。
直到一个买家打来电话,我笑了。
爸爸说得对,我这辈子全靠会画几张废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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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商品柜上卫生巾的价格,最低也要15块钱。
尽管我在二手网站上用尽了全力卖我的画,可是识货的人太少,一张能卖二十三十元已经算是不错了。
课业繁重,我也不能都拿时间去画画。
这学期,我几乎赚不到什么钱,十块钱,对我来说已经巨款。
咬咬牙,我决定还是用纸巾垫一垫就好。
反正这几个月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想到下午的体育课……
小腹一阵抽痛,我还是硬着头皮回了趟家。
学校就在我们本地,我回去一趟最多半小时。
爸爸坐在懒人椅上惬意地看电视,看到我的出现。
还没等我开口,蹭地一下弹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会是来找我要钱的吧?扫把星,不是给你那么多画纸了吗,你有本事就像以前那样坑蒙拐骗,靠卖你那些废画过日子!”
说完,拿着鸡毛掸子把我赶出去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第一次感觉到,鸡毛掸子打在身上那么疼。
因为饿得皮包骨,像直接在骨头上抽打。
我看了看身上的余额,只剩35了。
满打满算,还能吃上两个星期的饭。
如果买了卫生巾,就只能吃一个星期。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把钱用来吃饭,例假就用纸巾垫一垫。
至于体育课,大不了垫厚一点就好了。
我咽了咽口水,肚子又开始呱呱叫。
我现在已经严重贫血,加上饮食不规律,又得了胃肠炎。
到了体育课,我害怕例假还是会漏,穿了很大很宽的外套,没想到还是被周欣然发现了。
在做运动的时候,周欣然在我身后鄙夷地惊呼:
“天哪,姚之夏,你也太恶心了吧,屁股都红了一大片,你是没用卫生巾吗?”
“你该不会用的纸巾吧?我的妈呀,什么原始部落的野人?”
周围的目光马上聚集了过来,男生都绕到我身后去看我的屁股。
我的脸一阵燥热,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我把外套脱下来围住下半身。
别的班的女同学好心递给我一包卫生巾,却被周欣然夺了回去。
“你可别帮她,她这样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就是十几块钱的卫生巾吗,你以为她会买不起?”
“你不知道吧,她还想申请学校的贫困补助,结果被学校调查了家庭条件后,驳回了。”
看着那位同学收回的卫生巾,我也顾不得尴尬了,掏出一张自己的画。
“同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用我的……画跟你换,求求你帮帮忙!”
周欣然看我这样,更加鄙夷了:
“姚之夏,你还有一点点美术系学生的骨气吗?你这样做简直给我们整个系丢脸!”
“一包卫生巾才多少钱,你给人家钱就是了,整得像个乞丐似的,要不要脸!”
周欣然一把把那个同学拉走,边走还边说:
“她最近在偷偷画一些很低俗的东西,你可千万别收她的画,会长针眼,她就是我们美术系的一个耻辱。”
我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快步逃离了社死现场。
画卖不出去,为了引流,我不得不掺几幅恶趣味的画,满足一些小众客户的胃口。
但是绝谈不上低俗,却没想到还是被周欣然发现了。
回到宿舍,我撕了几块布包上纸巾,充当卫生巾。
不怪她们会这样想,毕竟我爸爸有良好工作,在本市还有房有车。
有谁会相信我的家境,会让我沦落至此。
爸爸坚定地认为,我靠画两张废画就能养活自己。
还说我是笼络人心,坑蒙拐骗,才把那些画卖出去的。
“这死丫头肯定赚了个小金库,还问我要这么多钱。”
手机传来消息,是我卖画的交易网站来客户了。
心一下子被提溜了上来。
我紧张地拿起手机,屏住呼吸。
“你好,你这个画能十块钱卖给我吗?”
心又掉了下来。
“你画得不错,但是画得不够得劲啊,你要是画劲爆点,我给你200一张。”
“这样吧,我给你定金,你画劲爆点,我明天晚上来要。”
说完那边就付了210元过来。
我眼睛顿时一亮,想都没想就收了款。
为了活下去,美术生的尊严,格调,底线,算得了什么?
至少我不用再垫纸巾当卫生巾,也不用每天只吃一餐了。
收了钱后我赶紧去买了卫生巾,然后饱餐一顿,睡了一觉。
第二天终于体验到了久违的干净清爽,精神抖擞。
我赶紧拿着画纸去画室给客户画画。
才画到一半,身后就传来院长羞愤的声音。
“姚之夏,你在画什么东西,你还有脸说自己是清大美术系的学生吗?丢人现眼!”
“你本来是多么有天赋的一个孩子,你看看你最近交上来的作业,像什么样子?你简直在糟蹋我们的招牌,也糟蹋你自己的灵气!”
“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爸爸对你的辛苦栽培吗?你说,是不是有人出钱让你画的?你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
面对院长的严刑拷问,我的眼泪快要飙了出来。
辛苦栽培?
恐怕我告诉院长,是我自己栽培自己到这里的,我爸还要把我拉下来。
他无论怎么样也不会相信吧。
曾经美术确实是我的理想,我可以把自己关画室,画上一天一夜。
可现在我为了赚钱,就只想着怎么画能快点卖出去,能卖得高价一点。
活着,已经快用尽我全部的力气了。
我把画一摘,收进包里。
跟院长说了些知道错了,保证下次不会之类的废话,就急忙想逃离现场。
得赶紧换个地方画完才行。
“等等!你给我回来!”
院长叫住我,给我一张全新的画纸,然后说了个工作室的地址。
“这张画纸的制作材料非常珍贵,你擅长现代主义美术,画完送到这个工作室,那里有最顶级的专家,以你的天赋,也许能得到他们的青眼。”
我错愕了一下。
最终叹了口气:
“不了,院长。谢谢您的好意。”
画客户需要的恶俗内容,只需要几个小时。
而拿去给顶尖的工作室鉴赏的作品,需要沉下来起码几天来画。
对于在已经处在生存边缘的我来说,根本耗不起。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院长失望地说:
“没想当你连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珍惜,能得到我的推荐的学生寥寥无几!看来你真的已经没救了。”
他把画纸留下:
“东西给你,工作室还有两天就停收了,选择你自己做。”
我丧丧地把院长给我的画纸带回了宿舍,直接拿来做电脑桌垫了。
室友梁秋瑜这时回来了:“咦,姚之夏,你桌垫这个画纸是院长才有的吧?你不要的话,能不能卖给我?我给你三百。”
我两眼放光:“五百,不讲价。”
她脸上泛起鄙夷,掏出手机准备付款:
“你真的一点节操都没有,为了钱什么都能卖啊!”
说到钱,我突然想到什么。
就在她扫码的那一瞬间,我把屏幕熄了,她扫了个空。
“算了,不卖了,挂在网上能卖更贵。”
梁秋瑜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真是绝了,想不明白你这种人是怎么考上清大的,院长真是看走眼。”
这种话我已经听多了,早就已经脱敏了。
不过我并不打算把画纸挂在网上卖,我又回到了画室,简单查了一下院长所说的那个工作室的收画要求,就开始了创作。
梁秋瑜说得对,院长的人情,应该还是有效的。
万一投了,没准能卖个一两千的价格,那我这阵子岂不是不用饿肚子了。
这么想着,我调动了毕生所学,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完成了创作,就赶紧拿去工作室交稿了。
回来的路上,我碰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眼一看,居然是我爸,正和几个哥们在夜摊上聚会。
爸爸一看到我就嘲讽起来:
“呦,还活着呢,小丫头片子有两下子。”
“我就知道你饿不死,你这死丫头啥也不会,全靠画几张废画,总有傻子能被你骗到。”
然后跟他那些弟兄又开始搬弄我:
“我家孩子啊,就是个废物,就因为别的啥都不会,只能弄这些虚头八脑,没有用的废画。”
“那个美术系,都是靠文化课考不上的人,才去考的!里面的学生,都是一些不学无术的东西!”
“要不是走不了别的路,她能拼尽全力,靠卖画挣点钱吗?她这辈子啊,就只能这样了。”
众人跟着大笑。
我全身血液仿佛凝滞。
无数充满羞辱的回忆袭来。
爸爸跟亲戚们笑话我画的东西看不懂,像狗屎,把我参赛得奖作品用来糊墙,还有带我参加饭局,让我当众画清明上河图,画不完不许走......
在爸爸眼里,我的热爱,我的尊严,我的努力,只是他用来哗众取宠的乐子。
我忍无可忍,大哭着喊:
“你别再说了,我选择画画,因为我有天赋,我还努力,我那些画不是废画,别人也不是傻子,清大的美术系比很多名牌大学的文化录取线都高!”
爸爸的大笑又传来:
“别在这吹牛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我养大的,你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你好好卖你的画,出了社会别拖累我就算不错了,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自己是个赔钱货,你要是个男孩,我早就送你出国深造了。”
听到这些我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双唇瞬间发紫。
我母亲因为难产离开了这个世界,从小我就是爸爸养大的,我对他冷漠无常的行为早已习惯。
一开始,我用爸爸比较严厉来安慰自己。
但是现在得到了他亲口的确认,他从来没有爱过我这个事实,我仿佛被五雷轰顶。
原来……原来他真的只把我当做赔钱货。
推开人群我跑回学校,一到宿舍就把自己埋到被子里,蒙着头哭了一夜。
醒来的时候点开手机,竟然有无数个陌生的未接电话,我想起给答应客户的画还没画好,肯定是客户来催了。
再怎么伤心,也依旧要继续面对千疮百孔的生活。
我紧张地回拨了号码,脑子里快速找好了几个借口。
“喂,请问是姚之夏吗?您投给我们工作室的作品《半生》,我们愿意出价100万购买,您有时间过来签合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