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季平安

2025-11-21 16:14:043333

1

“灯光再亮三分。”我对着耳麦说。

光束应声聚焦在分手8年的江陆岸身上。

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我。

手中的婚戒盒都差点滑落。

“顾策划...”他喉结微动,“这个布景风格...”

“是苏小姐亲自确认的方案。”

我垂眸核对流程单,语气平稳,

“还有什么需要调整吗,江先生?”

新娘闻声回头看来。

我只是微笑着端起酒杯,向这对新人致意。

1

“这套布景我越看越喜欢,多亏了顾策划费心。”

苏晴天视线有意无意掠过我。

江陆岸身体僵了一瞬,但最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婚礼按部就班,喜庆圆满。

散场后,我指挥着工作人员收拾器材。

许是太疲惫,转身时小腿猝不及防地磕在了椅子上。

尖锐的刺痛猛地窜起。

“怎么了?”

一道身影立刻冲过来蹲下身:“撞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那紧张的语气,恍如隔世。

我忍着痛,在他碰到我的前一秒猛地向后撤了一步。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

“没事,谢谢江先生关心。”我垂着眼,语气疏离。

“我就看看磕得严不严重。”

“不用了,江先生请自重。”

他动作顿住了,仰起头,眼底神色复杂。

我忍痛转身朝着别处走去。

这时候,助理小青跑了过来。

“顾策划,都清点完了,没问题……”

话音未落,她发出一声惊呼:“顾策划,您腿流血了!”

我低头看去,白色的裤子已经被血浸透。

看起来怪触目惊心的。

小青丢掉手上单子,从口袋摸出一枚创可贴就要给我贴上。

可才刚撩开裤腿,她就愣住了。

转而,眼圈变得通红。

我低头看去。

27厘米长的伤疤蜿蜒丑陋,映入我的眼帘。

刚刚受到重击,现已血肉模糊。

我面无表情地把裤腿拉下。

又把小青拉起来,忍着痛向外走去。

小青亦步亦趋,声音却带上哭腔。

“顾策划,您不疼吗?”

疼啊。

可再痛的伤,早晚也会愈合。

我指的不只是身体上的伤。

2

坐到车上。

同车的一个同事还在回味刚刚的婚礼。

“天啊,顾姐,没想到新郎居然是江陆岸!”

“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拿遍天文学大奖,上过无数次杂志的江陆岸啊!”

“真人比杂志上还帅!那可是我们仰望的星辰啊……”

我简单处理着腿上的伤口。

喉咙发紧,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我知道。”

小青给我递来碘伏。

她年龄小,没见过那么可怖的伤痕,眼还红着。

“顾策划,这么严重的伤,怎么撞的呀。”

贴上第四个创可贴才勉强止了血。

我笑着开口:“不是撞的。”

高二暑期,我跟着爸妈去西南山区进行地质勘测。

就在第三天,突如其来的暴雨引发了山洪。

混乱中,我听到当地向导焦急地呼喊,说上游被困了几个来做天文观测的学生!

我爸二话不说就冲进了雨幕。

泥石流已经阻断了道路,我们沿着山坡艰难前行。

在一个被洪水围困的小木屋里,我找到了他。

泥水漫过膝盖,他蜷缩在角落里。

怀里却死死护着一本观测笔记。

我拉住他就往外面跑去。

可就在这时,一股泥流扑面而来。

顿时冲垮了半边屋墙。

一根断裂的木头狠狠撞向他的后背,

我用力将他往前一推,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踉跄跌倒。

小腿一阵剧痛。

我低头看去,只见皮肤被木板上的钉子深深划开。

血肉翻飞。

把水都染红了。

后来,我们双双被救出去。

那道伤口又深又长,当地医疗条件有限。

我只做了简单的处理。

后来感染发炎,反反复复。

好了之后就留下了这道狰狞的疤痕。

也留下了后遗症:我的左腿再也使不上力气,相当于半废了。

他眼睛通红地对我说对不起。

说了一整夜。

我没忍住失笑,想安慰他却不小心碰了他的手。

“没事的。”

“我救了人呀,我好厉害的。对不对?”

他重重点头。

后来回到市区,住院全程他都照顾我。

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

“我叫江陆岸,我会报答你的。”

期间,我得知他早早就父母双亡,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

星空是他唯一的寄托。

他省吃俭用兼职了整整一年,才攒够钱买下一套基础观测设备。

可还没捂热乎,山洪就冲坏了所有。

“这就是命吗?”

他苦笑着问我,眼里没了光。

我爸妈看不下去,偷偷塞钱给我,让我帮他置办了一套更好的。

他红着眼眶,喉结滚动了好几下:

“这份情,我记一辈子。”

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我会陪他在图书馆顶楼熬夜查资料。

作为回报,他会骑着那辆破机车带我在街头兜风。

我搂着他的腰,耳边风声呼呼。

后来听说有百年难遇的天象,他眼睛格外亮。

“翻过那座山,就能看到最佳视角。”

我的心猛地一沉。

山那么陡,我的腿……能正常走路已是万幸。

心底又酸又胀,我把闺蜜苏晴天推了出来。

“正好她也要去看天象,她一个女生不安全,你们搭伴。”

苏晴天撇着嘴不愿意:“谁要跟男生一起!”

可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去。

为了安抚她,我买了一台专业天文摄影机。

“晴天,到地方拍照片,第一个给我看。”

她郑重点头。

“一定!你等我们回来。”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上了山。

我在宿舍捧着手机,从深夜等到天际发白。

想象着他们如何调试设备,如何惊叹天象的壮美……

我等着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与我分享他的喜悦。

可我等到的,不是照片。

而是凌晨三点,他更新的一条朋友圈。

“今晚翻过山,看到了万丈晴天。”

配图有两张。

第一张,是天上的万丈星云。

第二张,是笑颜如花的苏晴天。

3

小青听着,眼圈已经红了。

嘴上却不留情。

“狗男女!”

她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指,声音放轻:

“所以……你就是这么和他分手的?”

窗外的天灰蒙蒙,我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分手。

那时候我太恋爱脑了,给他找了无数借口。

他第二天回来了,满身疲惫。

我跛着脚冲过去,质问他那条朋友圈是怎么回事。

他却笑得一如往常:“傻不傻?”

“不就是一条朋友圈嘛,苏晴天登山时磕伤了,心情不好,我就是顺便开导一下。”

“你呀,别整天胡思乱想。”

磕伤了?

那她是怎么到山顶的。

他有点心虚:“我背她一路。”

就这五个字,让我发了疯。

我当场红了眼,摔了他送我的陶瓷杯。

碎片落了一地。

他眼底带上愠怒:“你什么意思?”

“她是你朋友,我能扔下她不管吗?”

他眼底那么失望,又那么坦然。

反倒让我先心虚地低下了头。

是啊,他好不容易从泥泞里爬起来,怎么会骗我呢?

一条朋友圈而已,反倒显得我如此小气和可笑。

我原谅了他。

而且还全心全力照顾腿磕伤的苏晴天。

直到几个月后。

我腿上的旧伤再次感染化脓。

半夜引发了高烧。

我蜷缩在宿舍床上,浑身滚烫。

每一次试图移动左腿都像是在凌迟。

痛得受不了,我抖着手一遍遍拨他的电话。

铃声响了99次,始终无人接听。

外面飘了雪花。

最后是宿管阿姨发现我不对劲,叫了救护车。

医院联系了我的父母。

我妈在电话里声音都带了哭腔:“闺女别怕,爸爸妈妈马上就到!”

他们上了高速。

那天,下了那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

江陆岸的电话仍旧打不通。

我独自躺在病房里,昏沉中只觉得心跳慌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请问是顾远先生的女儿吗?这里是高速交警支队……”

后面的话,我几乎听不清了。

只捕捉到几个碎裂的关键词。

重大事故。

被两辆卡车夹在中间。

抢救。

请节哀……

几个词而已,耳膜就被刺到发痛。

不知过了几分钟,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电话被挂断了。

我恍然惊醒,猛地坐起扯掉了手背的针头。

鲜血混着药水淌下来。

我眼前一片模糊,疯了一样抓起手机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一次,两次,三次。

第五次,电话被接通了。

绝望和恐惧迅速蔓延至全身,我对着话筒号啕痛哭。

刚准备说出爸妈出事的消息。

那边就传来窸窣的皮肤摩擦声。

伴随着江陆岸的低喘和苏晴天的娇嗔。

“你轻点……呃……”

那一刻,所有的哭声都被卡在喉咙。

手机顺着掌心滑落。

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屏幕黑了。

我恍然惊觉,江陆岸出轨了。

在我腿疼到无法入眠的时候。

在我爸妈因没人照顾我而在大雪天急匆匆赶来出事的时候。

江陆岸出轨了。

4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我想下床,可腿使不上力气,我跌倒在地。

旁边的临时柜倒下来,重重砸在我的背上。

腿上伤口的血顺着小腿流了下来,和眼泪混为一体。

巡查护士听到声音,冲了进来。

尖叫一声,她就要把我扶回床上。

积攒已久的情绪像是有了发泄口,我终于忍不住。

依在她怀里,我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

“我要找我爸妈……”

“让我出院,我要找我爸妈!”

护士愣住了。

得知爸妈遇难的消息后,她的眼眶变得通红。

强撑着把我扶到了床上。

“现在是晚上,外面有积雪,很厚。”

“你听话,明天好不好,明天就让你出院带你去找你爸爸妈妈。”

她哽咽着,给我掖了被角。

我背对着她,把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很快就湿了一片。

我整夜没睡,却想起了许多之前发生的事情。

当初,送我和江陆岸上大学时。

爸爸眼角细纹都炸开了。

“上了大学就是大孩子了。”

“四季平安,四季平安。”

“我的小姑娘和未来女婿都要四季平安。”

……

可是这个冬天,再也没有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