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确诊肺癌晚期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江梧发了条分手短信。
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半年。而江梧,他连三秒都没等,就回了一个字:「好。」
他不知道,这一次,我不是求关注。
我是真的,要走了。
而当我躺在病床上,准备将心跳交给另一个女孩时——
他终于崩溃地跪在床边求我:“别走……”
可这一次,我的告别,早已与他无关。
01
确诊肺癌晚期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江梧发了条分手短信。
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半年。
消息发出去不到三秒,屏幕亮了。
只有一个字:「好。」
我看着那个字,熄灭了屏幕。
他一定以为,这又是我在变着法子求他关注。
天台风很大。
我蹲在铁盆前,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我们的合影、他送的手链,还有那张重若千钧的病危通知书。
灰烬被风卷起,打着旋儿消失在天际。
我起身下楼,没再回头。
这个家,自从他的青梅竹马回国治病后,就越来越冷清。
我迅速收拾好行李,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小房子。
但在开始治疗前,我想最后看看这个世界。
于是买了张去新疆的机票,独自踏上旅程。
在赛里木湖边,我看着悠闲划水的野鸭,手机响了,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你在哪?」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不耐,「这次又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们分手了,记得吗?」
「分手?」他冷笑,「你每次不都这样?收拾东西走人,过几天又自己回来。这次又想要什么?让我放下一切去追你?」
我看着湖面闪烁的波光,忽然觉得很累。
「你误会了,我什么都不想要。」
「够了。每次都是这样,用离开来威胁我。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是啊,」我轻轻说,「我确实不够成熟。」
挂断电话,望着湛蓝的湖水,想起那个失眠的夜晚。
凌晨两点,我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给他打电话。
「江梧,我睡不着...你能回来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他疲惫的声音:「你明知道她在医院需要人照顾。就非要挑这种时候让我为难吗?」
「我不是...」
「每次都是这样。她一有事,你就也跟着不舒服。非要这样引起我注意?」
那时我说不出话。
现在才明白,当一个人认定你在演戏,你所有的痛苦都成了故作姿态。
十年感情,从青涩到成熟,终究抵不过他对我的刻板印象。
在他心里,我永远是个用尽手段博取关注的孩子。
而如今,我是真的累了。
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继续看湖边的野鸭嬉戏。
阳光很好,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
02
旅途结束后,我再次用钥匙打开了这间公寓的门。
屋内空气凝滞,带着无人居住的气息。
我径直走向书房,目标明确——母亲走时留下的那枚旧胸针,被我小心收在最底层的抽屉里,上次离开时心绪纷乱,竟将它遗落了。
我刚拉开抽屉,找到那个熟悉的软布包,门口便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书房门口停住。
我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背上的视线。
江梧声音带着一丝讥诮,「呵,不是走得干脆利落吗?怎么,外面住不习惯,所以灰溜溜回来了?」
我将布包轻轻放入外套口袋,这才转身。
他靠在门框上,手臂搭着西装外套,领带松垮,眼神里带着不掩饰的审视。
我目光平静地掠过他带着倦意的脸,「我来拿点落下的东西。」
江梧嘴角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视线扫过我空荡荡的双手,「落下的东西?这屋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特意跑这一趟?」
他向前走了两步,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剖析,「承认吧,你就是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用这种离家出走的方式引起我注意,一次就够了,次数多了,只会让人厌烦。」
心口像是被细密的尘埃堵住,有些闷。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
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走向书架,那里还放着几本我常看的书,「我拿完这几本书就走。」
江梧看着我伸手去够书架上层那本《瓦尔登湖》,那是他曾经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眼神微动,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刺,「那本书,你当时不是说,要和我一起看完后面半部吗?现在倒想起来要拿走了?」
我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越过了那本《瓦尔登湖》,只抽出了旁边两本属于自己的心理学专著。
我将书抱在怀里,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有些约定,过期就算了。」
我走向玄关,他下意识地跟了过来。
江梧看着我真的准备离开,语气带上了一丝急躁,「你非要这样吗?把东西放下!」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停留。
在玄关处,我放下书,从钥匙串上利落地卸下那枚银色的公寓钥匙,将它轻轻放在鞋柜台面上。
金属与大理石接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转身,「东西拿完了。钥匙还你。」
我重新抱起书,握住门把手,最后一次侧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江梧,我不是迷路了才回来,是来跟你道别的。」
「以后,真的不会再来了。」
03
我回到了那家熟悉的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却莫名让我感到安心。
走廊里很安静,我排在队伍末尾等待抽血。
想起确诊那天,我问医生为什么会得肺癌。
我不抽烟,也不喝酒。
医生推了推眼镜,「癌症的成因很复杂,基因是基础,长期的情绪压力、无法排解的心事,都是诱因。」
他顿了顿,「很多患者发现时已经是中晚期了。」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心悸到无法呼吸的瞬间,还有抽屉里越积越多的抗抑郁药,原来都在这里等着我。
命运早就写好了剧本,只是我现在才翻到最后一页。
奇怪的是,知道结局后,我反而轻松了。
既然时日无多,倒不如把最后的日子过得自由些。
「下一位。」护士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
正要起身,却看见走廊另一端熟悉的身影。
江梧扶着张茵从诊室出来,动作轻柔。
他也看见了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大步走过来,稍稍把张茵挡在身后,「你跟踪我们?」
我看着这张爱了十年的脸,忽然觉得陌生。
「医院是公共场所。」我的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意外。
张茵拉住他的衣袖:「可能是碰巧...」
「碰巧?」江梧冷笑,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病历袋上,「从肿瘤科出来也是碰巧?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你现在连得绝症这种谎都敢撒?」
周围等候的人都看了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掐进掌心,「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除了博取你的关注,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难道不是吗?」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上次是抑郁症,上上次是心悸,现在直接升级成绝症?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突然笑了,笑他的自以为是,也笑这多年的感情。
「是啊」,我轻声道,「我就是装病,现在戏演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他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干脆地承认。
张茵适时地轻咳两声,「江梧,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走吧。」
转身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歉疚,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朝她微微一笑。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个冬天的夜晚。
我蜷在壁炉前看书,他推门走进来,触到我冰冷的双手,二话不说就把我的手塞进他的毛衣里。
「这样就不冷了。」他笑着说,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现在站在这里,手还是冰的,心却比手更冷。
但很奇怪,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张茵没有错,她只是生病了,有人想照顾她。
我也没有错,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不太对的人。
那些曾经让我夜不能寐的执念,突然就放下了。
那些拼了命想要抓住的东西,突然就不想要了。
护士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
我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化验单,平静地向采血窗口走去。
04
病情加重后,医生建议我住院接受系统治疗。
于是我搬进了双人病房,开始了以病房为家的日子。
隔壁床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见到我就乖乖地喊「姐姐好。」
看着她圆嘟嘟的脸蛋和大眼睛,我忍不住微笑,「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周,叫我小周就好啦。」她微微晃动着小腿。
就这样,我们成了病友。
这天阳光正好,小周正专注地剪纸,小脸几乎要贴在纸上。
「不出去晒晒太阳吗?」我轻声问,刚做完治疗的身体还有些虚弱。
「妈妈不让我一个人出去玩。」她头也不抬,小心地沿着虚线剪下一片花瓣。
恰巧小周妈妈不在,我看着满桌的彩色纸屑,提议,「正好我想吹吹风,我们一起去吧。」
小姑娘立刻扔下剪刀,眼睛亮晶晶的。
我留了张字条,牵起她软软的小手。
「小周为什么住院呢?」走在走廊里,我柔声问。
「这里总是疼,」她指着自己的胸口,注意力却被窗外的麻雀吸引,「妈妈说要好好检查。」
看着她轻快的背影,我的心微微发紧。
天台的风很温柔,我靠在墙边休息,小周在我身旁安静地玩着刚捡的落叶。
不一会儿,我看到了张茵的身影,她或许刚做完透析,似乎也有些脸色苍白。
我们对视一眼,没有所谓的硝烟与敌意。
她犹豫了一下,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张茵轻声说:「这里空气好。」
我闭着眼:「嗯。」
一阵沉默,但这沉默不像尴尬,更像是两个被病痛折磨的人共享的疲惫。
她突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很久没看到江梧真心笑过了。」
我微微一愣,淡然道:「是吗。」
「他和我在一起,更像在完成一个任务。一个照顾我这个病人的任务。」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空气很清新,风也轻柔。
我看着她缩小的背影,一些未与人言说的距离,却仿佛拉近了一些。
05
从小周妈妈那里,我慢慢了解了这个可爱女孩的病情。
先天性心脏病,冠状动脉虽然没完全堵塞,但能通过的血流微乎其微。
医生说,她的心脏已经找不到可以搭桥的血管,或许只有换一颗心,才能救她。
作为她的病友,我亲眼见过这孩子有多懂事。
心绞痛发作时,她总是缩成小小的一团,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只有在疼得实在受不了时,才会从齿缝间漏出几声压抑的呜咽,像只躲在角落独自舔伤的小兽。
我知道,她是怕给医护人员与病人添麻烦。
十岁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却已经学会了忍耐。
小周妈妈日夜守在病床前,爸爸在外打工,只为攒出一线希望。
看着小姑娘苍白的笑脸,我常常想,如果没有生病,她该是个多么快乐的孩子。
同为绝症患者,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重量。
像我这样对生死已无太多留恋的人,看着那些在绝望中仍不放弃希望的人,心里总会泛起酸楚。
在同一个医院的住院部,我与张茵几次不期而遇,我们仿佛形成一种默契,有时候一起沉默,有时候搭两句话。
这天我坐在长椅上看书,张茵主动坐了过来。
张茵看向我摊开的书页说,「你看的是什么?」
我合上书,露出封面,是《活着》。
她苦笑道,「真应景。」
我看着远处草坪上嬉笑打闹的孩子,「是啊,以前是为了别人活着,现在才知道,能为自己活一天,都是奢侈。」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我懂,我生下来就在和肾病斗争,我的人生就是由无数个“不能”组成的,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吃喜欢的东西,连所谓的爱……都像偷来的。」
她转过头来,「对不起,我知道我的存在伤害了你。」
我平静地摇摇头,「没有谁对不起谁,我们只是……都被困在自己的故事里,现在,我也快要解脱了。」
她急切地倾身道,「你别这么说,你还可以治疗……」
我笑着打断了她,目光看回远处:「张茵,如果你有一天自由了,去多看看这个世界吧。」
「去跑,去跳,尽情吃你喜欢吃的东西。」
去体验你想体验的人生,为自己活一回。
06
病房内,小周妈妈陪同小周出去散心了,我刚做完治疗,虚弱地靠在病床看书。
阳光洒进来,我感到异常的平静。
有人推门而入,将果篮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我感受到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接着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现在你满意了?把自己折腾进这里,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最终结果?」
我余光看到旁边那个与病房格格不入的精致果篮,把视线聚集到书页上,仿佛只是一阵风吹进来了,翻过一页,轻声说:「麻烦把门带上,谢谢。」
江梧愠怒地上前,一把抽掉我手中的书,看清封面是《生命的余韵》,他冷笑一声:「还在看这些?你现在人不人的躺在这里,不就是想让我可怜你吗?」
「你现在的目的达到了,我现在就站在这里,还有什么要说的?现在说吧。」
我缓缓抬头看着他,我的眼神早已没有以往的愤怒和委屈,只有近乎悲悯的平静,因为虚弱,我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江梧,你的可怜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需要你的探望。」
江梧变了脸色,刚要开口呛我,目光扫过我手背上的针孔,停顿了一瞬:「你跟我一起走。」
我平静的眼神对上他的,开口道:「我们现在已经毫无瓜葛了。」
他有些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突然道:「你生什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