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越成宫女的第五年。
我已经习惯见到贵人就下跪。
挨骂低头,挨打咬牙,见人三分笑,见鬼七分哭。
一日我给冷宫中的妃子送餐食,却听到她们在闲聊。
“还是在冷宫里好,不用一直演戏,好累啊!”
“但是外头演妃子大官的,可以随意羞辱责骂星辰集团的大小姐,也很爽啊!”
“这大小姐也是惨,被入赘的老公玩成这样。”
“好了别说了,导演说大小姐要来这边送饭了,到我们戏份了,收声!”
我低着头,敛去嘴角的笑意。
我大学辅修的是语言学。
我清楚地知道。
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的普通话确立于1955年。
况且,哪有朝代连宫女吃的米都是精米的?
霍汶太不认真了。
1.
我端着食盒低眉顺眼地走进冷宫。
方才还在闲聊的两位妃子已经进入了状态。
一位披头散发,眼神空洞地望着宫墙。
另一位则痴痴傻傻地玩弄着自己的衣带,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娘娘们,该用膳了。”
我将食盒轻轻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拿出里面的餐食。
那玩衣带的妃子笑嘻嘻地蹦过来,看清桌上食物之后她突然变了脸色,尖叫出声。
“啊!贱婢!”
她猛地挥手,将整个食盒扫落在地。
“啪嚓!”
碗碟碎裂,汤汁和饭菜溅了一地,油污溅上了我的裙摆和鞋面。
“本宫最讨厌胡萝卜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那个毒妇派你来害本宫的!”
她状若疯癫地冲上来,劈头盖脸就对我又打又掐。
尖锐的指甲划过我的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
“娘娘恕罪,奴婢不知情啊!”
我被她推倒在地,手心下意识撑地,地上散落的碎瓷嵌进我的掌心。
“不知情?哼!小小丫鬟也敢看不起我们!”
另一个疯妃也加入了战局。
她一脚踩在我撑着地面的手背上,用力碾磨。
“啊!”
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惨叫出声。
我感觉指骨几乎要被碾碎,碎瓷也更深地扎进我的肉里。
温热的血染红了青石板地面。
“叫啊!大声叫!本宫就喜欢听你们这些贱婢哀号!”
踩着我手的妃子脸上带着扭曲的快意。
“姐姐,你看她像不像一条狗?”
推打我的那个妃子好像累了,她停了下来,指着瘫倒在地的我,咯咯地笑着。
“像!太像了!”
踩着我手的妃子松开了脚,用脚尖踢了踢我的腰侧。
“来,学两声狗叫给本宫听听?”
被碾磨后的左手掌心血肉模糊,不断渗出血来。
我伏在地上,痛得浑身都在颤抖,根本发不出声音。
“不叫?”
那妃子脸色一沉,更用力地朝我身上头上踢着。
“你叫不叫!叫不叫!宫里养的一条狗罢了,还敢反抗本宫?!”
我狼狈地护着头,拼了命地伸长脖子发出微弱的“汪汪”声。
“哈哈哈哈姐姐你听,狗狗叫了,真是好狗。”
一个妃子在边上拍手娇笑着。
“好狗是有赏赐的,来,嘬嘬嘬。”
她指向地上狼藉的饭菜。
“把这些东西都吃了!一粒米都不许剩哦!否则,本宫打断你的腿!”
我没有反抗,只是艰难地挪动着身体,跪趴在地上。
然后在她们的注视一下,慢慢地俯下身。
像犬类一样,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起洒落在青石板缝隙间的米饭和菜渍。
我知道我这时候该掉眼泪。
于是咸涩的泪水滴入尘土和饭中,再被我咽下喉咙。
每一次爬行,掌下的青石砖就绽出一朵血花。
每一下舔舐,都伴随着她们愉悦的欢笑声。
就在我舔到一片菜叶,准备将其卷入口中时。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的面前。
缎面的靴子,鞋面上嵌着巨大的东珠。
在冷宫灰败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2.
这明显是双女人的鞋子。
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霍汶会在这时候出场,以救世主的姿态。
“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鞋子停在我面前,随即一个娇憨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女声响起。
我不动声色地维持着跪趴的姿势,将头埋得更低。
“公主是您啊!臣妾们在训狗呢!”
二妃嬉笑着踢了踢我。
“这贱婢打翻了食盒,臣妾得教教她。”
“公主您看她吃得多香,她像不像一条摇尾乞食的狗?”
公主。
我脑中立马对应上了信息。
当朝皇帝只育有一女,名永乐。
因只得一女,皇帝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也养成了公主她骄纵跋扈,喜怒无常的性子。
“本宫刚刚还当是哪里的野狗在吠,原来是这儿,还别说,怪像的。”
永乐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如玉珠落盘。
“本宫宫里正好还缺一条这样的狗奴,陪着本宫现在养的那只解闷儿。这个奴婢,本宫要了。”
“公主要你是你的福气,还不快谢恩!”
见我没有动静,永乐公主身边的嬷嬷狠狠踹了我一脚。
我仰翻在地,又立马忍着疼重新跪好。
“得公主赏识,是奴婢之幸,多谢公主。”
借着谢恩,我趁势抬头看了公主一眼。
“啪!”
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的左脸上。
我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大胆贱婢!谁准你直视公主凤颜!按宫规,当挖去双眼!”
我浑身颤抖着,连连磕头。
即使我知道她们根本不敢真的挖去我的眼睛。
“公主饶命!嬷嬷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公主开恩!求公主开恩啊!”
一边求饶,我一边左手,毫不留情地扇着自己耳光。
一下,又一下。
“奴婢该死!奴婢冒犯公主!奴婢该死!”
我下手极重,脸颊很快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行了,回去吧。”
公主明显被我识趣的态度取悦到了,她大度制止了我,命人带我回公主府。
我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永乐公主。
这张脸我曾见过。
在霍汶的相册里。
3.
被带回公主府后,我的脖子上被套上了一个项圈。
公主说狗要有狗样。
命我以后只能四肢着地爬着走。
另一条狗奴来的时候,我正仰着头试图接住公主捡她丢出去的球。
那只狗奴见到我,突然猛地挣扎起来。
他不顾牵拉锁链的太监的呵斥,冲着我的方向大喊。
“知予!是你吗?知予!”
知予……
我的本名。
楼知予。
好久没人喊过我这个名字了。
我一愣,球落在了地上。
我回头,那是个身形瘦削的男人,穿着破旧的灰色布衣。
他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那轮廓,那身形,我无比熟悉。
是霍汶。
“呵。”
一声轻笑从软榻方向传来。
永乐公主懒洋洋地支起自己的下巴。
“有意思,两条狗在认亲。”
“但是本宫的狗,什么时候可以这么放肆了?”
她脸上笑容尽收,拿起几上的金盏便砸向霍汶的额头。
“拖下去。”
永乐公主纤纤玉指一点,先指向激动挣扎的霍汶,然后又指向我。
“还有这条不中用的新狗。一起,给本宫狠狠地打!”
霍汶被粗暴地按倒在地,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的眼神却还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充满了痛苦和急切。
我也被从地上拖起来,押到院中。
鞭子毫不留情地落下,带着破空的风声。
一鞭一鞭抽打在我们两人身上。
一顿鞭刑之后,我们像两条真正的死狗,被随意丢进了狗笼里。
夜深人静,只有夏虫在不知疲倦地鸣叫。
我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身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
还有掌心尚未处理的伤口,在高温下已经有些溃烂。
“……知予。”
旁边笼子里传来极其轻微、沙哑的呼唤。
我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透过冰冷的铁栏,对上了霍汶的视线。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声音哽咽,眼中带着泪花。
“他们说你死了……你坐的那架飞机失事……坠海了……无一生还……我不信……我觉得你肯定没死……我一直在找你……”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
他说他动用了所有关系,从没停止过找我。
后来,有一个人联系他。
说在一个小山村里,好像见过一个长得和我很像的女人。
他毫不犹豫地亲自去了。
结果却失足坠崖。
“再醒来……就在这公主府了。”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镣铐,苦笑着。
“公主想要让我当她的男宠,我怎么可能会答应!她就给我套上了项圈,把我当成一条狗……”
他看向我,目光里充满了担忧。
“你呢?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是不是过得很不好……都怪我没有及时找到你……”
我低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我的表情。
酝酿许久,我才颤抖着开口。
“霍汶,真的是你吗……”
我抬起了头,露出含着泪的双眼。
五年来,这是我第二次掉眼泪。
也是我第一次当着霍汶的面展示我的脆弱。
霍汶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兴奋以及得意。
我满脸脆弱,开始讲述我这荒谬而痛苦的五年。
从最初的惶恐,到被人卖进皇宫当宫女。
从想办法要逃出宫,到后面的麻木。
从孤身一人,到现在终于有了伙伴的庆幸。
我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
霍汶的拳头死死握紧,骨节泛白,笼子的铁栏都被他捏得微微作响。
他眼中的心痛,几乎要溢出来。
“畜生……这群畜生!”
他看向我,隔着铁笼,目光灼灼。
“知予,你信我。”
他一字一顿,语气坚定。
“我一定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也握着铁栏,冲着他又哭又笑地点着头。
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
4.
我病得很重。
最高明的伪装,是让它成为真实本身。
意识模糊间我听到一个声音。
说是我见到霍汶后情绪大起大伏,加上刚落了一身的伤,所以才病倒。
五年来,所有的打骂虐待都没让我倒下。
但是霍汶一出现就牵动了我所有的情绪。
我想他此时一定很得意。
“快给她治好!观众还等着看直播!这几天的剧情很好,说想看楼知予当狗的大哥连着三天打赏数千万!少一天我们损失得有多少!”
是霍汶的声音。
随着冰凉的药水注入身体,我彻底晕了过去。
等醒来之后,我躺在柔软的床上。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
面前是穿着轻纱薄衣,身上有着暧昧吻痕的霍汶。
霍汶知道我一直是个聪明人。
所以不用他说,我也能猜出来他为了做什么。
我立马配合着激动起身。
“霍汶!你!你这几年宁愿被打骂也没有屈服,我不要你为了我出卖自己的尊严!”
我眼眶通红,但是没有流泪。
霍汶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摆出一脸痛楚。
“知予,难道你让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吗?这是古代!高烧很危险!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我久久地凝视着他,泪水识趣地从眼眶中一滴一滴落下。
他放软了语气,轻轻为我擦拭眼泪,然后认真握住我的手。
“知予,公主很喜欢我,我告诉她你是我妹妹,所以公主赐了一个偏院给咱们住。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随便欺负你了,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你。”
我把脸埋进霍汶的怀里,听着他的甜言蜜语,昏昏欲睡。
他们似乎找到了新的剧情钩子。
自从我和霍汶搬进偏院后,“公主”一天能屈尊来找霍汶好几回。
有时候是趁我睡着的时候。
有时候是当着我的面。
公主丝毫不顾及我是否在场,随时随地都能和霍汶叠在一起。
“知予,不要看。”
霍汶总是红着眼角,满脸屈辱地对我说。
“霍郎,有你妹妹在边上的时候,你总是更有劲呢!”
公主抚摸着霍汶的胸膛,抬眼挑衅地看着我。
而我只能配合地露出心痛却不得不压抑住的表情。
还刻意地被霍汶发现我手腕上细密的伤口。
入夜,我在房内洗澡。
外间依旧身影交叠,男性的喘息和女性的娇吟时不时传入耳中。
“他们这也挺为艺术献身的,就是叫得有点假。”
房内一身劲装的女人摸着下巴啧啧评价着。
霍汶不爱我
但是他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我的身体。
所以我洗澡以及如厕的时候,直播摄像头会关闭。
“我不是也挺豁得出去的?”
我撩起一捧水,看着晶莹的水从指间四散,滴滴落回浴盆。
“楚三,你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楼知予,你质疑我?”
楚千金,名如其人,楚家行三的千金。
楚家涉黑,前两个儿子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了。
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苗。
此时她竖着眉,一脸不服气地看着我。
“事情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个心。”
“行了,你该走了,外面快结束了。”
楚千金转身,然后又回头,眼中有些不放心。
“你注意点分寸,别把自己搞死了,我还得找你要钱。”
楚千金走后,我看着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低声喃喃。
“五年,赚的也差不多了,这个剧本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