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府打工第十年,阎王突然命我借尸还魂。
“你宝贝女儿在皇宫里当洗脚婢,三天饿七顿,马上就要被虐死了。”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毕竟我那夫君早就登上了皇帝宝座,昭华还是他亲定的皇太女,旁人敬畏都来不及,怎么敢虐待她?
重回人间,我在冷宫偏殿里,找到了骨瘦如柴,跪着刷夜壶的女儿。
我气红了眼,旁边的小宫女却习以为常。
“你是新来的吧?满皇宫里谁不知道昭阳公主鸠占鹊巢!”
“她是冒牌货,当初接生的乳母动了歪心思,演了一出偷梁换柱。还好贵妃聪慧,及时发现真相,不然真公主可就要没命了!”
当天晚上,我在冰棺里诈尸了,抓着哀悼亡妻的皇帝,上去就是两耳光。
“霍二牛,瞧把你给能的,我好端端的闺女怎么就不是真的了?”
1.
陵墓森寒,千盏长明灯照亮天地,我盯着霍元清泛红的脸,无名怒火熊熊燃起。
“死渣男,负心汉,那年我断气时是谁指天发誓,此生绝不纳妾的?”
“我才死了多久,后宫就添新人了。早知道你这般薄情寡义,当初我就该把孩子送去宫外!”
霍元清吓傻了,嘴唇苍白,颤抖的伸出手指想触碰我的衣角。
“囡囡,你是人是鬼啊?”
“你管我呢!”
我踹了霍元清一脚,拽住他的龙袍,正想狠狠揍他一顿时。
几滴滚烫的眼泪突然落在了手腕上。
霍元清哭了。
他像年少时那般,把头埋在我的颈侧,嗓音哽咽道。
“囡囡,你走了太久,我都快记不清你的脸了。”
“当皇帝一点都不好,龙椅太冷了,帝王冠冕太重,没有你陪在我身边,每一天都是煎熬。”
灯火葳蕤,我看着他死气沉沉的眉眼,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想到漫长的岁月里,他独自站在权利顶峰,对抗世家外敌,开创太平盛世。
不舍终究压倒了愤怒。
“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我别扭的替霍元清擦干眼泪,等他情绪稍稍平缓,正想逼问女儿的事情时。
寒光一闪,温情顷刻消散,霍元清拔刀架在我脖子上,厉声呵斥道。
“说,是谁派你来刺杀朕的,先皇后的尸首又被你偷到哪里去了!”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我,眼里满是轻蔑。
“画猫难像虎,你学的再像,也是东施效颦,连她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鲜血渗透肌肤,我怒不可遏,夺了剑狠狠摔在地上。
“霍元清,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允许你在我面前喊打喊杀的!”
我揪着他的耳朵,气的小脸涨红,骂骂咧咧道。
“当年你进京赶考,穷的连支毛笔都买不上,是谁典当了嫁妆和田亩,一心一意供你读书的?”
“你跟着世家造反,临阵前却被副将出卖。如果不是我把你塞进了酸菜缸里,你现在还有命当皇帝吗?”
“还有八岁那年,你嘴馋抢狗粮吃,被村头大黄追了三里路,鞋都跑丢了,蹲在树上嗷嗷哭……”
霍元清面红耳赤,打断我道。
“别说了囡囡,给我留点面子,我信了还不行吗!”
见他终于服软,我心满意足的收剑入鞘。
霍元清松了口气,下一秒,心脏又高高悬起。
我抓着他的头发,声音凉飕飕的。
“夫君,你给我解释清楚了,昭华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罚她去冷宫刷夜壶?”
霍元清脸色大变,眼眸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此事说来话长,并非是我虐待亲生女儿。你有所不知,昭华身份有异,她的生母是你当年的接生婆。”
“端阳才是你的孩子,她和你儿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2.
霍元清言辞凿造,我却嗤之以鼻。
天底下哪有母亲认不出孩子的?
霍元清劝不动我,也没再坚持,只是让我看端阳一眼,再做结论。
次日清晨,我以皇帝旨意,宣昭华觐见。
骨肉分离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昭华。
没能陪伴她成长,是我最大的遗憾。
负责回禀的太监很快回来,身后却没跟着人。
“娴妃不允,她说昭华是卑贱婢女,不配直视天颜。”
我紧拧眉梢,勃然大怒道。
“昭华乃正宫嫡出,天潢贵胄,区区一个贱妾娴妃,也敢在她面前造次?”
“还不快把人带来,再敢耽搁,小心你的脑袋!”
小太监两股战战,竟是哭倒在地,求饶道。
“昭华昨夜没刷完恭桶,被娴妃知晓后,赏了她二十廷杖。”
“她腿断了,人也快没命了,如今还瘫在床上,半天爬不起来。”
我只觉头晕目眩,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正准备亲自去寻时,殿内突然传来几道尖锐的嗓音。
“父皇从宫外带回来的贱人就躲在这?”
“好大的威风。她是没学过规矩尊卑,不知道后宫是娴妃的天下吗?承了几分宠就敢目中无人,我今天要划烂她的脸,给母妃出口恶气!”
珠帘掀开,娴妃谢兰茵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
她身边跟着一个娇俏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几乎是看到她的刹那,我全身血液都凉透了。
难怪霍元清会认错,这个端阳和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就是皇上新得的婢女?”
谢兰茵轻蔑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她掐住我的下巴,讥讽道。
“神态气韵的确和我有几分相似,难怪皇上会宠幸你。”
端阳冷哼一声。
“相似又如何?世人皆知,娴妃和父皇故剑情深,自幼相知相伴,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他们之间的情谊,不是你投机取巧,做替身就能取代的。”
我顿感荒谬。
离世多年,霍元清的审美,竟差到了这种地步。
“如此情深意重,皇上为何不册封娴妃为皇后呢?”
谢兰茵脸色骤变,不能入主中宫一直是她心中最深的痛,被我戳破后,立刻恼羞成怒了起来。
“皇上的心思,是你这个婢女能揣测的吗?”
“你恃宠生娇,毫无尊卑,今天我若不狠狠教训你,来日又有何颜面执掌六宫?”
她一招手,殿门大开,几个粗壮太监拖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闯了进来,踹着她的膝盖强迫下跪。
地上残留着斑斑血迹,破旧的衣服下藏着深可见骨的伤痕,凌乱的发丝间,一张蜡黄的小脸正对上了我的眼睛。
“昭华!”
我失控大喊,冲上去抱住了她,眼泪夺眶而出。
“这刁奴不懂事,刷夜壶时偷懒,我本想打死她一了百了,岂料妹妹你突然朝我讨要。”
“本宫不给,未免落人口舌。既然如此,我只好断了她的四肢,剥皮抽筋,调教好了再给你送来。”
怒火穿心,我眼底一片猩红,几乎要控制不住翻腾的杀意。
“昭华是公主,就算身份有疑,能处置她的也只有皇帝!”
端阳翻了几个白眼,扯过昭华扬手就是一耳光。
“你少威胁人了,她是假公主,抢了我这么多年的人生,我杀了她都算轻的,应该把她千刀万剐才对!”
昭华捂住肿胀的脸,轻扯过我的衣袖,两行血泪蜿蜒而下。
“我习惯了,贵人不必为我出头。”
“娴妃势大,端阳有皇上撑腰。奴婢命贱,活不了多久,您别因为我得罪人。”
我骤然失声,巨大悲怆涌上心头。
曾几何时,昭华也是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明珠。
因为我的偏爱,她的衣食住行超越了历代公主的份额,霍元清写下传位诏书密封在大殿匾额,抱着她上朝批阅奏折。
如今人走茶凉,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被搓磨的没了人样。
痛苦悔恨交织,抱着纤瘦的昭华,我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的流。
头顶上再次换来谢兰茵嚣张的声音。
“皇上不在,你把眼睛哭瞎了都没用!”
“宫里那么多婢女,你非要朝我讨一个冒牌货,不是明摆着想挑衅我吗?”
3.
端阳昂首挺胸,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傲慢。
“母妃自降身价主动给你送人,你不感激就算了,还敢反咬她?”
“你讨好昭华无用,一个假公主能翻出什么水花?父皇的爱早就落在我身上了,再过几日,他就要下旨封我为皇太女。”
话音刚落,她勾起嘴角,朝昭华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
只一眼,昭华就怕的尖叫,全身都在不正常的痉挛。
我捏紧拳头,止不住的猜想。
昭华究竟是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才会下意识的惊恐。
心头刺痛。
我想到昭华出生时,霍元清翻遍古籍,绞尽脑汁,才定下了名字。
“抱昭华兮宝璋,我们的女儿会是朝代的下一任君王,她担的起昭华二字。”
可如今,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像一滩烂泥似的,气息奄奄的蜷缩在我怀里。
我恨霍元清。
不是因为他皇位给了别人,而是他没遵循我的遗愿,善待昭华,永远给她一条生路。
但此刻计较太多也没用,昭华伤势过重,必须尽快请太医。
我不欲纠缠,冷漠的凝视两人。
“娴妃无事就请回吧,这里是皇帝的寝宫,无诏不得入内。”
端阳咬着嘴唇,瞬间发难。
“贱人,你不过是得了一时恩宠,就该在母妃面前放肆!”
我只觉好笑。
“端阳公主,你自称是正宫嫡出,如今却喊一个妃嫔为母亲,先皇后得知了,恐怕要找你冤魂索命吧?”
谢兰茵眼里划过一抹心虚,很快又挺直了腰板,大喝道。
“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上前。
我有些不屑,正想动手,昭华却拖着残废的双腿挡在我身前,哀求道。
“娴妃娘娘,她不是有意冒犯的,求您开恩,饶她一命吧。”
“如今满宫皆知,皇上宠爱新人,她若受伤,您也会受责罚!”
端阳不屑道:“父皇念旧,他为了母妃虚置后宫多年,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婢女伤了夫妻情分?”
“别说掌嘴了,我就算凌迟处死了你们,他也只会夸我做得好!”
夫妻?
我冷笑一声。
地府名簿上写的清清楚楚,霍元清此生唯有我一个女人。
谢兰茵能入宫,无非是出生世家,那张脸又和我有几分相似。
昨夜霍元清提起她时,语气间满是不耐烦。
没有情爱,只说她是个还算顺手的工具。
望着两人有恃无恐的嘴脸,我冷淡一笑。
“想凌迟处死我?你们可以试试看。”
4.
谢兰茵被我激怒了,她拎起太监递上的马鞭。
手腕发力,朝我脸上甩来!
“本宫打烂你的脸,看你拿什么当替身!”
我没动弹,只是在鞭尾触及肌肤时,轻松攥住。
锋利的刀刺扎破掌心,鲜血溢出。
我环视低头沉默的侍卫,冷然道。
“娴妃动武伤人,不分青红皂白打杀宫妃,你们不加以阻拦,连去禀报皇上都不敢吗?”
满堂寂静,端阳不屑道。
“谢家雄踞一方,皇上都得给我们三分颜面,这些奴才岂敢动我?”
谢兰茵想抽回鞭子,却发现鞭身竟然断成了两截。
她有些诧异,更多的是丢人的愤怒。
“原来是个练家子,难怪敢挑衅本宫。”
“但你也得意不了太久,本宫的侍卫可是大内高手。只要你肯下跪磕头,自毁容貌,本宫看在你识时务的份上,勉强放你一马。”
我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当初我陪着霍元清征战沙场,十万将士都没能碰到我的衣角,就凭你也想要我的命?”
谢兰茵大惊,错愕的打量着我,随即失笑道。
“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先皇后吧?真是得了失心疯了,那位死了十年,骨头都化成灰了,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端阳帮腔道。
“你才不是我生母,我根本没见过你。指不定就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想要窃夺皇权!”
话音刚落,无数道鄙夷讥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昭华却变了神色,眼里闪过一抹希冀。
“阿娘,是你回来了吗?”
泪水模糊视线,我点头道:“昭华,是我,阿娘回来救你了。”
看着她凄惨的模样,我心头火气。
谢兰茵还想抽我,却被我夺过鞭子翻手一挥!
风声呼啸,马鞭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的落在谢兰茵脸上!
“娴妃,你代掌六宫,却是非不分,百般凌辱皇嗣。”
“我身为皇后,赏你三鞭,你认还是不认!”
谢兰茵凄厉惨叫,鲜血四溅,我毫不留情,抽的她发髻散乱,跪地求饶。
见势不妙,端阳想逃,殿门却突然合上。
“端阳,你鸠占鹊巢,鱼目混珠,抢占公主尊荣,其罪当诛!”
我抡起长鞭,抽断她的手脚。
谢兰茵忍着剧痛爬起,嘶吼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杀了这贱婢!”
“她定是假公主找来的同伙,意图谋权篡位,霍乱朝纲!”
周围一时无人敢动。
端阳捂着碎裂的手骨,愤怒的瞪着我,毒怨道。
“我杀不了你,难道还不能弄死她吗?”
她看向昭华,嘴唇蠕动,晦涩难懂的咒语倾泻而出。
5.
我怀疑她在装神弄鬼,昭华却突然口吐鲜血,痛不欲生的撕扯自己的肌肤。
几条黑线在青紫的经脉里流淌,她把伤口抓烂,血肉硬生生的扯下。
“昭华!”我大惊失色,质问端阳,“你使了什么邪术!”
端阳得意的笑了,理直气壮道。
“这可不是邪术。国师说了,我是凤凰转世,天命贵女,凡是污秽近身,都会受到万蚁噬心的痛苦。”
我只觉荒诞。
“你抢走了昭华的身份,贬她为奴,对她百般折磨。如今还要给她下毒,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孽太多,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端阳捧腹大笑,扯开衣袖。
露出后背上璀璨瑰丽的凤凰印记。
“当年我出生时,天地异象,百鸟朝凤,国师曾断言我定是下一任君主,只因我背后有命定的凤凰胎记。”
“孩子可以偷换,可胎记是换不了的,这才是公主的唯一象征。”
我如坠冰窟。
那凤凰的颜色位置,都和记忆中女儿的胎记相吻合!
端阳撕开昭华的衣领。
她的后背空空如也,除了纵横交错的疤痕外,根本看不见凤凰的痕迹!
端阳嚣张跋扈道:“睁开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谁才是真正的公主?”
谢兰茵捂嘴偷笑。
“满京城谁不知道,皇上即位前,先皇后遭遇叛军刺杀,与年幼公主坠入山崖,侥幸得到了农妇相助。”
“谁料那农妇贪图荣华富贵,见先皇后衣着不凡,又伤到了眼睛不能视物,就动了歪心思,拿自己的女儿替换了公主。”
“战事平定后,先皇后回宫不久,就因内疚过多不治身亡。皇上辍朝三月,悲痛欲绝,因此也没发现,公主竟成了假货。”
端阳不屑道。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贱人五官长开后,和母后竟没半点相似。父皇起了疑心,喊来宫人瞧了一眼胎记,这才发现亲生女儿换了人。”
思绪纷乱,她们嘴里说的,确实是我的经历。
端阳和我长得极像,说是母女根本没有人会怀疑。
但出于母亲的直觉,我还是认定,昭华才是我的女儿!
昭华流着眼泪,惊恐道。
“母后,求你别不要我!”
我正想安抚她,谢兰茵身边的嬷嬷却围了上来。
“抓住这两个贱人,本宫要卸去她们的手脚,缝上她们的嘴巴,让她百倍奉还本宫挨的鞭子!”
嬷嬷抓住了我,粗壮的木棍当头落下。
我没闪过,硬生生的挨了一击,喉间呕出鲜血。
谢兰茵喜出望外,正想加重力度时,殿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驾到——”
谢兰茵眼睛一亮。
“太好了,皇上终于来了,本宫要让他把你们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