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散尽繁花落

2025-09-12 13:48:394027

1

出征那天,青梅竹马的太子向我允诺——

“等你凯旋归来,你就是东宫唯一的主人。”

可后来,两军僵持不下,我深入敌营,一把烧毁了对方所有的粮草。

而我,却被敌军留了下来,成了通敌叛国的罪臣。

我的人皮被活活扒下来装在另一个女人脸上的那天。

太子殿下同意了迎娶丞相嫡女为妃。

我的无头尸身被野狗分食时。

他在东宫与新人举案齐眉。

后来,那个假冒我的人被运回京城时,太子双目通红地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那女子扑通一声跪下——

“我真的不是沈将军。”

“沈将军她烧了北狄三十万大军的粮草,被活活……活活剥了皮,尸骨无存啊!“

这时,他们才明白。

原来我不是叛徒,而是真正的英雄。

01

“殿下,我姐她绝不是叛徒,求您,求您还她一个清白!”

太子大婚那天,我弟弟沈骞地拦住了迎亲的花轿。

轿帘后头,只飘出两个字,冷得像冰碴子。

“滚开。”

沈骞不管不顾,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在雪地里,闷闷地响。

“殿下,您忘了么?”

“我姐沈朝朝,七岁习武,十五岁就上了战场,她为大夏流过多少血,立过多少功!”

“她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您还跟她有过婚约,说好了等她凯旋,就娶她……可现在为什么……”

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太子李玄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弟弟,眼神里满是厌恶。

“为何?”

李玄轻飘飘地反问,“沈朝朝勾结北狄,差点害死我大夏十万将士,你倒问孤为何?”

“你们沈家没被抄家灭族,已经是父皇念着你们祖上的功劳开恩了。”

“滚远点,别污了孤的轿子。”

我就飘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弟弟那张涨得通红的脸。

心口疼得像有只手在里头生生乱搅。

这就是我爱了整整十年的男人。

是他亲口许诺,东宫主母的位置,除了我谁也不给。

我替他去闯龙潭虎穴,差点把命都丢了。

可他呢?

我还没死透呢,他就忙着娶新人。

还反过手来,给我扣上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

“殿下!”

沈骞吼得嗓子都破了,人也扑了上去,死死攥住马缰。

“证据!你们说我姐叛国,证据在哪儿?”

“证据?”

李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十万将士都看见了,你姐姐跟那北狄王站在一起,亲密得很,这还不够?”

他的耐心耗尽,懒得再费口舌,只朝旁边的侍卫递了个眼风。

“来人,沈骞冲撞仪仗,拖下去,腿打断。”

轿子里,那身穿大红喜服的新娘子——

丞相家的嫡女苏锦绣,掐着时机掀起一角帘子。

声音又轻又软,像片羽毛似的。

“殿下,还是算了吧,沈公子也是太想念姐姐了,您别伤着他。”

她这副猫哭耗子的假慈悲,真叫我犯恶心。

当年在京中,她便处处与我作对。

我叛国的消息一传回来,她爹在朝上煽风点火,她自己就急不可耐地抢了我这个太子妃的位置。

李玄一扭头看见她,刚才那满脸的烦躁立马就化开了,柔得能滴出水来。

“锦绣,你呀,就是心太软。”

他说:“哪像某些人,死不足惜。”

他一挥手,侍卫便停了手。

李玄的目光又落回沈骞身上,那眼神,活像在赏叫花子。

“看在太子妃替你说话的份上,孤今天饶了你。”

“至于沈朝朝,”他冷笑一声,“她贪生怕死,早就投靠北狄了,人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等她到了,你不如自己去问问她。”

“为什么要背叛孤,背叛整个大夏。”

话音一落,轿帘“唰”地放下,把他那张脸连同所有情绪都关在了里头。

迎亲的队伍又动了起来,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沈骞跟疯了似的,又一次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你不能这么对我姐!你这个小人!背信弃义!”

这回,李玄连帘子都懒得掀了。

只一句命令从轿子里丢出来,比地上的雪还冷。

“都愣着做什么?孤不想再听见他叫唤。”

侍卫们得了令,再没半点迟疑,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沈骞死死按在雪地里。

粗重的棍子扬起来,又狠狠地砸下去。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听得人牙根发酸。

紧跟着,是沈骞那一声几乎撕裂长空的惨叫。

“啊——!”

那一声惨叫,划破了整条长街,也像根针,狠狠扎进我这飘荡的魂里。

轿子里,苏锦绣恰到好处地惊呼了一声,又娇又弱:“殿下,我怕……”

李玄的声音马上就柔了下来:“不怕,孤在呢。”

喜庆的鼓乐立马又响了起来,甚至比刚才更吵闹,轻而易举就盖住了我弟弟的呻吟。

队伍继续往前走,车轮从那片血迹上碾过去.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雪地里,只剩下沈骞一个人蜷在那儿,两条腿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很快,新落下的雪就盖住了他。

我望着他那个单薄的影子,想去抱一抱他可我的手,一次又一次地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阿骞,别哭了。

姐姐不是叛徒。

姐姐永远都不是。

02

家仆们用门板抬着阿骞,我飘在后面,一起回了将军府。

曾经门庭若市的将军府,此刻冷清得吓人。

朱漆大门都掉色了,门口的石狮子灰扑扑的,没了半点威风。

我才走了半年,家就败落得像过了十年。

阿骞被抬进自己房里,疼得满头都是冷汗,嘴唇白得吓人,可他一声都没吭。

大夫来瞧了,最后只是摇头叹气。

“腿骨碎得太厉害了,神仙也难救。这辈子,怕是离不开床榻了。”

老管家当场就哭倒了。

阿骞就那么躺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帐顶,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

“姐姐……我姐不是叛徒……”

“我要等她回来……”

我浮在他床边,看着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明明是魂魄,心口却像被刀子反复地剜。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我后悔为了那个所谓的家国天下,葬送了自己。

若我还活着,阿骞的腿就不会断,爹爹也不必在朝堂上被人指着鼻子羞辱。

我拼了命换来的战功,最后竟变成一把刀,全部捅在了我最亲的人心上。

这让我怎么甘心。

夜深了,不知为何,我的魂魄竟又飘回了东宫。

满眼的红绸喜字,挂满了廊檐。

那喜庆的颜色,扎得我这缕孤魂都生疼。

新房里龙凤烛燃着,只有苏锦绣一个人守着。

李玄不在。

我穿过一道道宫墙,最后在书房找到了他。

他没批阅奏折,也没看书,就一个人枯坐在那儿。

桌上放着两件东西。

我的破阵枪,那是我十六岁及笄时父亲送的。

还有一副旧护膝。

那护膝是我头一回动针线,扎得满手是血,才缝出来的丑东西。

他当时还笑我:“朝朝的手是握枪的,做什么女红。”

嘴上这么说,却宝贝似的日日戴着。

我记得我出征那天,他就是戴着它,站在城楼上对我许诺:

“朝朝,待你凯旋,你就是东宫唯一的主人。”

他说话时,眼睛里亮得像有星星。

我信了他的话。

所以才傻得为了早日凯旋,一个人跑去冒险。

如今仗打赢了,他却娶了新人。

我看着他对着我的东西出神,不禁喃喃出声:

“李玄,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是在想我吗?”

我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看着。

看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枪身上滑过,又拿起那副护膝,一遍遍地在手心摩挲。

他脸上的神色,我从未见过,不是冷漠,也不是厌烦,倒像是……

丢了什么宝贝似的,透着一股茫然的痛楚。

我那颗早就死了的心,竟没出息地,又泛起一点点暖意。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恨我,只是被蒙蔽了。

等真相大白的那天,他会不会……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书房的门开了。

苏锦绣端着汤羹,身姿摇曳地走了进来。

03

“殿下,夜都这么深了,怎么还不去歇息?”

苏锦绣把汤羹放在桌上,眼神很自然地就落到了那把长枪和护膝上。

“殿下是思念沈姐姐吗?”

她这句话像利针,一下就戳破了李玄那点伪装出来的平静。

“胡说什么!”

他一把捞过桌上的长枪,眼神凶狠起来。

“一个通敌叛国的罪人,孤凭什么记着她?”

苏锦绣给他吓得往后一缩,眼圈登时就红了。

“殿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瞧着您……”

“你没看错。”

李玄截断她的话,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孤是在想,她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

话音未落,他双手贯力。

“咔……”

一声脆响。

我那把饮过无数敌人鲜血、坚不可摧的破阵枪,就这么被他当着苏锦绣的面,生生折断。

断掉的枪杆落在地上,闷闷的一声响。

我的脊梁骨,似乎也跟着那枪杆一起碎了。

可这还没完。

他抓起那副我给他缝的护膝,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直接甩进了旁边取暖的火盆。

火苗“呼”地一下窜高,吞掉了深蓝色的布料,也吞掉我那歪七扭八的针脚。

“叛徒用过的东西,留着都嫌晦气。”

做完这些,他才转身,去看那个快要哭出来的苏锦绣。

方才的狠劲儿不见了,换上了一张又是歉疚又是心疼的脸。

他走过去,把人揽进怀里。

“吓着你了?是孤的不是,不该在大喜的日子,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生气。”

苏锦绣在他怀里哽咽:“殿下心里如果还惦记着姐姐,锦绣可以等的。”

“傻瓜。”

李玄低头,亲了亲她眼角的泪。

“孤心里,现在只有你。”

“从前是孤瞎了眼,把不值钱的当宝贝,如今,孤只想疼眼前人。”

说完,他弯腰将苏锦绣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朝新房走去。

火盆里,护膝烧得只剩一个黑边。

很快,连同我最后一点念想,都成了灰。

我就那么飘着,动也动不了。

原来,那不是怀念,是告别。

他不是后悔,是恼羞成怒。

他也不是还爱我,他只是气自己当初怎么会瞎了眼。

第二天,我魂不守舍地跟着他们。

苏锦绣要在东宫园子里逛,李玄一步不落地陪着。

冷不丁,一条半大的小黄狗从假山后头蹿出来,欢快地摇着尾巴,直直朝我奔来。

是追风。

我在北境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小土狗,一直养在将军府。

我走后,李玄把它接进了东宫,说看到它,就像看到我。

“啊!”

苏锦绣却像见了鬼,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都缩进了李玄身后。

“狗,殿下,有狗!”

追风被她吓了一跳,停在原地,不解地歪着头。

李玄立刻把苏锦绣护得死死的,嘴里哄着:“别怕,孤在。”

再抬眼看追风时,那眼神里只剩下嫌恶。

“找死的东西!”

他随手夺过旁边下人扫地的木棍,一步步走向追风。

追风以为他在跟他玩耍,傻乎乎地又摇了摇尾巴。

“李玄,不要……”

我脱口而出,想去拦他。

可棍子已经挥了下去。

“呜……”

追风哀哀地叫了一声,被打得在地上滚了一圈。

李玄没停。

一棍,又一棍,再一棍……

他像是在发泄,每一棍子都用足了力气。

打到追风再也不动,身下洇开一小滩血。

苏锦绣从他背后探出脸,拍着心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殿下,可吓死臣妾了,这狗好凶呀。”

李玄扔了沾血的棍子,回头冲她笑。

“没事了。”

他朝旁边的太监吩咐:“把这死狗拖下去,炖了给太子妃压惊。”

“是。”

太监拖着追风的尸体走了,在地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印子。

李玄,那是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追风啊。

它陪我熬过那么多孤单冰冷的夜。

你连它,都不肯放过。

你折了我的枪,烧了我的护膝,现在,又打死了我的狗。

你是不是非要亲手把我存在过的痕迹,一点一点,全都抹干净才甘心?